第41章(第2/4页)


  很快,水皮就来了。
  支书说:霸槽回来干啥了?
  水皮说:这我不知道。
  支书说:你不是跟着他吗?
  水皮说:……我跟支书!
  支书说:这可是你说的呀!霸槽回来了就回来了,你给磨子说,如果回来是雇了响器的,什么话都不要说,让给满盆灵堂前吹吹打打去,如果回来不是雇响器的,一个人回来,还是百二八十的人回来,也什么话都不要说,咱只好好地给满盆办丧事,办大,办美!
  水皮说:我知道啦。
  水皮一走,支书就把院门关了。水皮却没有把支书的话转达给磨子,他在村口塄畔上看见公路上的人开始往古炉村的土路上来,势派很大,他也朝土路上走去。迷糊也是看见了这支队伍,也朝土路上跑,跳过一个土坎儿,裤裆挣破了,也不嫌丑,跑过了水皮前面。水皮说:扑着死呀?!土路上有个过水渠,原先绷着石板,可以过架子车,浇地的时候,水渠堵了,是马勺和狗尿苔揭了石板挖下边的淤泥,石板再没绷上,而只是搭了几根柳树棍,柳树棍没有用绳扎,走上去容易滑脚。迷糊看着那队人快到水渠了,就疾速地往前跑,还从路上捡了两块石头提着。跑到了水渠边,突然那队人中冲出两个人来,才弯腰去支柳树棍的迷糊就被压住,一人扼住了迷糊的头,一人搂迷糊的屁股,迷糊的裆破了,手指头竟然抠住了迷糊的肛门,迷糊一下子被掀翻了,扔进了路下的水田里,骂道:干啥?想干啥?!吓得水皮立住脚不动了。
  霸槽就跑过来,说:咋啦,咋啦?那两个人说:他要抢走资源!迷糊从水田里爬起来,一身泥水,他不知道什么是走资派,他说:霸槽,霸槽,我是来支渠上的柳树棍的,他们打我?!霸槽说:谁让你支柳树棍啦?迷糊说:我怕你们滑跤么。霸槽就对那两个人说:误会啦,他是要给咱们支渠上的柳树棍的。那两个人说:哦,模样这凶的,还以为他要抢人打架呀。迷糊说:长得凶人就凶呀?那两人给迷糊笑,迷糊也就笑了。霸槽招呼着水皮,介绍说:这是县无产阶级造反派联合总部的同志!水皮嘴里哦哦着,却看着迷糊,说:骚情么,咋不骚情?!那两个人说:你不知道联总?水皮说:知道,知道,是霸槽回来了,古炉村就文化大革命了。那两个人说:你屁都不知道!霸槽就说:我说古炉村是死水一潭,你们还不信的,现在看到了吧。他叫水皮,还是古炉村的文化人哩。水皮说:不行不行。霸槽说:这会咋谦虚了?拉到一边,又说:外边的文化大革命闹得可厉害啦,如火如“茶”的。水皮说:应该念如火如荼吧。霸槽说:你个(骨泉)人,只会抠个字眼!现在不仅是学生造反啦,是革命群众造反啦,县上已经有了两大群众组织,一个是无产阶级造反联合指挥部,一个是无产阶级造反联合总部。水皮说:都是无产阶级造反派?霸槽说:联指是真正的革命造反派,联总是保皇派。水皮说:咋不一样?霸槽说:一时给你说不清。今日联指来游斗张德章就是发动咱古炉村群众造反的。水皮说:游斗张德章,就是公社书记?游斗张书记呀?!霸槽说:他是咱们公社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水皮这才往那队人中瞅,张德章是戴了一顶纸糊的高帽子,胸前挂着一个木牌子,上边写着他的名字,名字上又被红笔打了个×。水皮就对那两个人说:啊欢迎,啊欢迎,热烈欢迎!
  这个中午,太阳还是油盆一样焦,却有着风,风吹在人身上有火,霸槽领着外来的人进了古炉村,沿途发散着传单。古炉村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多的纸张,所有的人凡是见了传单,就拾起来,他们绝大多数不认字,看了又看,上面的字像一片蚂蚁,就掖在怀里或折叠了压在鞋壳里。牛铃从杏开家跑出来已经捡了厚厚一沓,仍见了人就索要他们捡到的传单,大人们不愿意给,说要拿回去能包盐,包辣子面,又哄骗那些孩子,将自己的传单叠成纸包在地上拍,等孩子们把传单给他了,又眼看着一个个纸包叠成,在地上拍了一会,就拿着所有的纸包跑走了。那些人最后集合在了山门前土场上,白纸写成的横幅立即贴在山门上,锣鼓更是震天动地,遮盖了杏开的哭声,也遮盖了所有的狗咬。在杏开家办理丧事的人陆陆续续也出来,看见了霸槽已经不是只戴个军帽的霸槽,而是一身黄军装,甚至脚上也是一双黄军鞋,一会站在药树下和一高一低两个人说什么,手不停地做动作,时不时还仰面朝天的笑,一会儿就过来招呼起围观的村里人。村里人看着霸槽在招呼他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嗤啦笑笑,说:回来啦?霸槽说:我又不是在外工作的干部,不存在回来不回来。往前站呀,都往前站呀!有人就挪了步往前去,不知道要干什么,也不再询问。那个黄生生,他们并不去理他,或者是更不好意思再理人家,黄生生好像也不怨恨他们,他始终在张德章旁边,张德章企图用手去抱住胸前的大木牌子,使挂绳不至于在脖子上勒得太重,他就拿脚踢一下张德章的腿,张德章的手就垂下了。他们开始戚戚啾啾说话,纳闷着张德章犯了什么罪,往常老虎豹子一样的人竟然一下子这么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