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4/5页)


  为了进一步证实他们的判定,他们在村巷里走,走过一家,不是霸槽说:牛!就是走过另一家了,狗尿苔说:扒拉食的鸡!狗尿苔就问霸槽:你去过省城,省城里的动物园是不是就这样?霸槽说:动物园没咱古炉村丰富。偏西巷里,铁栓的二叔蹴在那里吃饭,碗是老碗,稀米汤里煮土豆,土豆没有切,铁栓二叔夹着土豆往嘴里送,眼睛就睁得鸡蛋大,嚼的时候,左腮上鼓一个包,再是右腮上鼓一个包,后来就到喉咙,噎住了,拿拳头捶胸口。霸槽说:慢慢吃,没人抢的。铁栓二叔喉咙上的包终于消失了,笑了笑,低头喝米汤,喝得连声响。霸槽说:又一个猪!铁栓二叔喝干了碗,嘴唇咂咂着,见霸槽和狗尿苔走远了,说:是个猪才好哩,猪有口福!
  霸槽却在巷边和半香说开话了,半香在用夹杆夹皂角,他们已经判定了她是蛇转世的,现在,她夹皂角,腰身显得越发细长,白花花的肚子下那条红布裤带狗尿苔都看见了。霸槽说:嫂子,忙哩。半香说:谁是你嫂子,我还没你大哩,是不是觉得我老了?霸槽说:我把秃子金叫哥哩,当然叫你嫂子,你属啥的?半香说:属蛇的。霸槽就给狗尿苔挤眼,又说:属蛇的?半香说:不信呀,你瞧瞧我这腿。说着提了裤腿,脚脖的皮肤竟像蛇纹一样。半香说:要皂角不要,给你些皂角?霸槽说:我不要。半香说:我屋里有一堆烂鞋,我给你,那些鞋底能用。霸槽说:我不要你的破鞋。半香说:你说啥?霸槽说:我不要你的烂鞋底。半香说:那你只要杏开的?霸槽一拉狗尿苔就走,半香还在说:杏开不就是年轻么,我年轻时候皮肤比她细,是白里透红,煮熟的鸡蛋剥了皮儿在胭脂盒里滚了一下的那种颜色。霸槽,霸槽,你没事来屋里坐坐。他们转过巷子,狗尿苔说:她对你好哩。霸槽说:哪个女的能对我不好?!一抬头,行运的妈站在前边的一个漫坡上等什么人,弓着腰,两只手提端在胸前,却从腕子处就软软垂着。狗尿苔觉得那是另一动物,但一时又说不准。
  霸槽说:婶,等谁哩?
  行运妈说:等行运么,他去镇上卖瓷货了,咋还不见回来?后晌要评救济粮呀,他不回来?!
  霸槽说:后晌评救济粮呀,这谁说的?
  行运妈说:满盆通知的,霸槽,支书让行运卖瓷货,偏偏今天去卖瓷货,会不会是故意要支开行运,不打算给我家评啊?!
  霸槽说:不可能,又不是选干部哩,几个人在屋里捏弄个名单。
  正说话,麻子黑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自行车后座上坐着灶火,麻子黑在教灶火唱秦腔。麻子黑唱:走一步退两步全当没走,唱!灶火唱:走一步退两步全当没走。麻子黑唱:吃一斗屙十升屙出了过头,唱!灶火唱:吃一斗屙十升屙出了过头。狗尿苔说:狼和蛤蟆来了!
  麻子黑却大声喊:霸槽,霸槽!自行车直冲过来,前轮子几乎要撞着狗尿苔了,麻子黑还在骑,霸槽顺手从地上拾了截烂草绳朝着车轮子一扔,草绳拌住了车链子,自行车就倒了。自行车一倒,麻子黑双腿撑地,还能站着,灶火从后座上滚了下来。狗尿苔很气愤,但不敢骂麻子黑,就骂灶火:滚得好,滚得好!
  灶火滚蒙了,竟然不动弹,他的姿势是趴着,双手分开朝前,双腿分开朝后。狗尿苔说:蛤蟆,蛤蟆!灶火往起站,但不是翻过身往起站,而是还趴着,往前扑了一下才站起来。霸槽哈哈笑了,说:在后座上又说又唱的,一滚下来就显原形了?!
  这自行车并不是麻子黑的,是天布的,古炉村只有天布买了这辆自行车。天布是用红的绿的塑料条把车子的拱梁,支杆,把手,甚至后座,都缠得严严实实,古炉村能骑自行车的还有几人,但天布从不借车给别人,除非支书要到洛镇公社去开会,他就驮着出村,经过巷道,喳喳喳地响,脆得像杏开家的缝纫机,却比缝纫机声还细密,而且,鸡见了鸡飞,狗见了狗跑,甚至直接从谁家的晾麦的席上碾过,晾麦的人家看见了并不恼,还说:吓,看这车子!
  霸槽说:天布咋舍得借你车呀?
  麻子黑说:别人不借还不借给我?
  霸槽说:去镇上领什么通知了?
  麻子黑说:那倒不是,是派出所李所长捎话让我去喝酒了。
  霸槽说:喝尿去!
  麻子黑说:我知道你不信!瞧瞧这个!掀了掀衣襟,裤带上挂着一个手电筒。
  霸槽说:取下来我看看。
  麻子黑这才下了自行车,把手电筒取下来,朝狗尿苔捏,一道光照着睁不开眼。古炉村里没有手电筒,洛镇公社的张书记,还有武干和李所长来古炉村检查工作时都在兜里揣这么个东西,夜里在巷道,见谁就照一下,照了猪猪就不动了,照了人人也不动了。霸槽是没用过手电筒的,他拿过来了,说:人家咋给你手电筒?麻子黑说:他儿子满月,我送了一背笼红萝卜。霸槽把手电筒装在自己裤兜里,拉了灶火,往前就走了。麻子黑说:哎……哎!霸槽说:我用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