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2/5页)


  老顺在当晚把善人请到家里,善人一进门,来回却话说个不停,句句争理,善人就坐在一旁静听,一声也不响。直坐到半夜,善人说:老顺,你烧些煎水,她口干舌燥得喝些水了。自个起身却走了。老顺跟出来说:你咋不说一句话就走了?善人说:不说话也是给她治病么。老顺说:你是说病的,你不说能治病?这我可不给钱也不给你鸡蛋吃。善人说:你以为我爱钱爱吃鸡蛋呀,收钱吃鸡蛋是为了让病人重视。我明日再来。
  第二天,善人又去了,善人问来回:你昨晚说的是理呢,是道呢?来回说:我说的是理,没理哪能随便瞎说呢?善人说:理有四种,有天理,道理,义理和情理,你只是一味地争理,哪能不病呢?你若想病好,非认不是才行,要能把争理的心,改为争不是,你的病就好啦。来回说:咋个争不是?善人说:我夜里讲善书,村里来的人多,你就先来伏在门口,进来一个人,你磕头认不是说:我有罪啦!譬如老顺进来,你就说:我不会当媳妇啦!你老顺的本家哥进来,你就说不会当弟媳啦!就是队长进来,你也要磕头说:我不会当社员啦!来回说:这话我不说,我有啥罪啦?噎得善人说不下去,起身又走了。
  窑神庙门口,一群人在等着善人,他们已和善人说好,夜里来听他说善书,是善人让他们等着,说会把来回叫来,来回要在门口给大伙磕头认罪,她如果笑了,引逗得大家也笑了,那就笑,笑能聚神,神足气壮,如果来回一活动真能浑身流汗,那她的病就好了。没想,善人灰不沓沓的一个人回来了,大伙就问咋不见叫来来回呢?善人说:提不起!盲人骑马,夜半临深渊,她危险着哩!
  正好满盆和马勺走过来,马勺胳膊下夹着个本本,两人正说话,看见一堆人,不说了。有人就小声说:肯定是去支书家呀,商量分救济粮的事。灶火就迎上去说:队长,去见支书呀?满盆说:这多的人在干啥?灶火说:听善人说善书呀。满盆就问善人:你讲善书?支书让你讲善书?!善人说:没见支书反对过,那就是默认了。满盆说:你咋讲哩,比开会学习顶用?善人却歪了头,笑着说:古炉村几百口人,你是队长,你佩服了几个呢,让几个人从心眼里听你话呢?满盆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善人说:你不教人,天天管人,你可知道,人管人像拍皮球似的,拍得越重,跳得越高,日久成仇,能使人心散哩。灶火说:就是就是,看咱古炉村都成啥样了!满盆说:啥样了?!干活都奸得很,说诳话一个比一个能,人哄地,地也就哄人哩,现在还在腊月就没吃的了,知道麦秋二料庄稼没做好吧?善人说:人有三性啊,一是天性,二是秉性,三是习性,天性纯善无恶,秉性纯恶无善,习性可善可恶……马勺就拉了满盆走,走到山门下,说:你管的那干啥?满盆说:提起他们干活的事,我就生气。
  满盆和马勺一走,婆倒问起善人,那来回的病就没办法说了?善人说他没办法,让婆给来回立立筷子试试。婆回来已经是半夜了,真的在家里给来回立筷子,但筷子老是在水碗里立不住。狗尿苔在一旁说:她人不在跟前,那筷子能立住吗?婆说也是的,羊癫疯我治不了,可你爷在的时候说过一种治迷瞪病的土偏方,迷瞪病和她的病近似,不妨让她服服。狗尿苔问是啥土偏方,婆说到尿窖子捞些蛆,洗净了在火瓦上烘干碾成粉,再寻些龙骨也碾成粉,蛆粉三分之二,龙骨粉三分之一,用熬出的昂嗤鱼汤冲服。狗尿苔说:蛆?那咋喝?婆说:治病么,再难喝也得喝。为了不让来回知道药是蛆粉,婆让狗尿苔弄药。狗尿苔从尿窖子里捞了蛆洗净,婆拿了一页纸在火上烤热,然后将蛆放上去烘干碾了细末,这些倒没费多少事,而寻龙骨却忙一天半。龙骨其实并不是龙的骨头,而是窑场后边的一条沟里出的兽骨,这些兽骨石化了又没完全石化,村里人都叫它龙骨,谁肚子疼了,就去挖一块刮粉来喝。狗尿苔和牛铃到沟里去挖,终于挖出一块,刮成粉末和蛆粉搅在一起。狗尿苔说:来回对我恁凶的咱却给她弄药?牛铃说:你洗蛆的时候不要洗净就好了。但蛆已经碾成粉了,狗尿苔就掏鼻痂子搅在了药粉里。
  来回喝过药后毛病并没有改变,水皮写标语,她还是跟着提石灰浆桶。标语写到支书家的后墙上,她却拿灰浆刷支书家院门那堵墙,刷到一半,好多人在说:巴结支书啊!她说:就巴结啦又咋的,没有支书就没有我!支书闻声出来,严厉训斥了来回,墙不但没刷得干净,反倒像给老虎画胡子,肮脏不堪。支书来找婆,说他听说婆给来回配药了,那药怎么不济事?狗尿苔在旁边插话:你给她家分上救济粮病就好了。支书黑了脸说:这话是你说的,还是听别人说的?狗尿苔说:我说的。婆就一把推开狗尿苔,说:去去去,这里有你说的啥话?!支书说:就那点救济粮,全村人眼睛都盯绿啦,我再压一压了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