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3/4页)


  天布只好去窑场叫守灯,守灯是来了,但守灯竟然真的满口是血,他给支书吐着舌头,舌头上烂了一个口子。
  狗尿苔在疑惑了:他给天布说守灯的舌头烂了,那是他胡编的,守灯并不知道,为什么天布再去叫,守灯真的舌头就烂了?!狗尿苔并没有把他的疑惑说出来,支书看见守灯真的烂了舌头,咬字都不清楚,也便让守灯回窑上去。守灯临走,回头恨恨地看了天布一眼。这一眼,天布没留意,狗尿苔却发现了,守灯的眼里像有两团火。
  打麦场北头是六升家,长年病蔫蔫的六升从门里出来,拿了个扫帚,看了一会打靶,问开石:还没训练完吗?开石说:耽搁你扫地沫子啦?六升说:被子薄,不烧炕不行么。狗尿苔突然想到自己也该扫地沫呀,就不看打靶了,回家取扫帚和笼子。
  整个冬季,古炉村差不多的人家都要烧炕的,他们舍不得烧豆秆和麦草,便拿扫帚去路边扫地沫子。地沫子其实也就是草沫子,那些枯草经扫帚一遍一遍扫,草叶草根和土一块都装在笼子里提回去,烧炕最能耐热。但是,村里能扫的地方都扫过了,人们就越扫越远,扫到了村西石磨那儿,甚至扫到石磨下去的坡道下。狗尿苔不能给家里干什么活,却一定要给婆每晚烧炕,把炕烧得热热的。狗尿苔提了笼子和扫帚刚走到巷道里,太阳就坐在屹岬岭上,他觉得太阳在跳,跳着跳着,咕咚就掉下去了。狗尿苔叹了一口气,刚扭头,就见霸槽从巷口呼地飞了过去。
  霸槽长了翅膀?狗尿苔惊得简直要晕了,跑到巷口再看,原来霸槽又披着了他那条被子。被面染得灰不溜秋,两个角被风鼓起,如乌云在浮飞,而被面又几处都烂了露出棉花,棉花忽低忽高地扑闪着,像乌云里翻动了白色的老鹳。狗尿苔大声叫:霸槽哥,啊霸槽哥!霸槽没有停下来,被子越来越大,他紧紧地抓着两个被角,脚尖触着地面收不住。狗尿苔还在喊:啊霸槽哥,霸槽哥耶——!霸槽一个前倾,差点跌倒,被子从空中缩了下来,罩在了他的头上。
  狗尿苔说:霸槽哥,你要上天呀?
  霸槽说:上天呀?噢,噢,上狗日的天上去!
  狗尿苔说:让我也披一下。
  狗尿苔要披霸槽的被子,霸槽没有给,说:你披啥被子,就真给你个翅膀,你也就是个鸡,飞不起来。
  狗尿苔说:那为啥?
  霸槽说:你是贫下中农?
  狗尿苔泄气了,看着霸槽又往前走去,他说:你去小木屋吗,晚上就睡在那儿吗?
  霸槽说:我去下河湾看皮影呀!
  下河湾有个戏班子,逢年过节演皮影。下河湾又逢什么庙会了吗?狗尿苔说:我也去!
  霸槽说:滚蛋滚蛋!我上厕所你都跟上?!
  霸槽往前走,狗尿苔往前跟,到了村南口,霸槽拾起个土疙瘩甩在狗尿苔脚下,土疙瘩开了花,狗尿苔眼巴巴看着霸槽下了塄畔土路,被子又像一朵云,悠乎悠乎飘去了。这当儿,却有一只猫默默地走上来,猫的脖子上系着一个铃铛,铃铛在响,它的步伐和铃铛的响声不配合。
  狗尿苔立即认出这是满盆家的猫。满盆家的猫怎么从村外的土路上回来呢?狗尿苔好像察觉了什么,站在塄畔往坡下一看,果然杏开就在那里的柿树下站着,她虽然头上裹了红头巾,裹得让人看不见了脸,但那背影一看就是杏开,两人相厮着从坡下田埂上走了。
  狗尿苔突然觉得受到了愚弄。他以为有了小木屋那次闹翻,杏开再也不会招理霸槽了,却原来他们又相好了。杏开杏开,人家霸槽真的就爱你吗,没志气的!怒恨着杏开,狗尿苔就冲到了猫跟前,抬脚把猫踢倒在了地上。猫四蹄朝上,也不翻过来,莫名其妙地看着狗尿苔。狗尿苔说:你咋不跟着她呢,你去呀!猫说:他们也不让我去。狗尿苔说:他们能不让你去?!猫说:他们也不让你去么。狗尿苔转身要走,猫却说:唉。狗尿苔说:你还不滚?猫说:你得给我翻个身。狗尿苔过去把猫翻过身,猫低了头小跑着走了。
  猫已经进村,连铃铛也听不到了,狗尿苔还站在塄畔,没了心思再扫地沫子,而州河里就起了雾,雾迅速地从河滩地漫上来,埋没了他的脚。这么大的雾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过了,狗尿苔开始往巷道里走,雾也跟着他走,他扬着扫帚扫雾,雾竟连他的腿都埋没了。去吧去吧,让霸槽勾引着你去吧,与我的屁事?!狗尿苔不想再生杏开的气,顺着一个一个院墙边过去,拿眼睛往缸瓮和匣钵垒出的缝隙中往里瞅:土根在上房台阶上整理芦苇,鼻尖上还是挂着一滴清涕;老诚在火盆里生火,包谷芯子搭成一个小塔,火苗子是金黄色的菊花瓣么;得称的腰疼又犯了,斜了身子横着走;护院又在发他那瞎脾气了,一脚将蒲团踢到了厨房门口,惊得鸡嘎喇喇跳上墙头,撞落了一疙瘩土就砸在狗尿苔的头上。狗尿苔没敢出声就离开,雾已经在面前卷起来,像是碌碡在滚。有人在墙拐角,是两个人搂抱着在那里说悄悄话。谁?狗尿苔偏走过去,原来走到了霸槽老宅的院子东墙外,墙拐角是两棵树,一棵是香椿树,一棵是榆树。两棵树近是近,并没有挨着,原本树干光光的像柱子一样,但榆树却从一人高的柱杆上生出一丛枝条,伸向了香椿树,香椿树的柱杆上也生出一个枝条伸向了榆树,枝条和枝条就扭扯在一起。狗尿苔踢了榆树一脚,也踢了香椿树一脚,说:我还以为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