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2/4页)


  狗尿苔觉得守灯狗肉上不了席面,就下山了。打麦场上天布已经不教大家学俄语,在收拾靶子,狗尿苔没把守灯的话说给天布,只说守灯来不了,是舌头疼,连话都说不了。天布说:怎么舌头疼?狗尿苔说:牙可能想吃肉了,牙把舌头咬了。天布骂道:他不愿意来故意把舌头咬了?狗日的,阶级敌人到底是阶级敌人!他是不是还盼苏修能打进来?!麻子黑说:仗要打开了,我首先就崩了他!麻子黑太凶,狗尿苔不愿意接他的话,场畔站着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他说:日——!扔过去一个石头,麻雀连忙飞走了。天布说:不学俄语了!到时候狗日的苏修敢打进来,咱见一个杀一个,他就是举手投降,咱也杀!
  他们开始打靶,让狗尿苔在场边警戒,不准任何人经过。老顺家的狗来了,它没有了毛,也没有大叫,一边走一边嗅着地面,狗尿苔说:打枪哩,你来?狗站住了,给狗尿苔笑。麻子黑说:瞧这俩,人不人,狗不狗!老顺家的狗撅起屁股,噗嗤放了一个屁,熏得麻子黑差点闭了气。狗尿苔说:它给你打招呼哩!麻子黑挽了袖子就过来,叭的一下,枪响了,麻子黑吓了一跳,也就不来撵狗尿苔了。
  枪一响,所有的鸟都飞了,村里的人和鸡呀猫呀的也不近来,狗尿苔一时没事,抱着老顺家的狗就仰躺在场边的麦地里。天就在他的脸上,太阳像一颗软柿,稀溜稀溜着要掉下来,他张开了口,希望要掉就掉在他嘴里。但是掉下来的是一片叶子,那叶子从白杨树上落下来不是直直落,斜着圈儿滑过来,遮住了他的左眼。他没有动,用右眼看麦地上的芨芨菜,哈,天这么冷就有芨芨菜了,芨芨菜都长出小芽子了!过罢年芨芨菜便能剜回去煮锅了,或者剁碎了包在包谷面的窝头里,现在的嫩芽芽让人心疼,不敢去掐。狗尿苔解开了怀,让肚皮子也晒晒太阳,肚皮很薄,连老顺的狗都看见了肉里的筋骨和皮下的血管,长舌头在肚皮上舔过来舔过去。芨芨菜的嫩芽子还是诱惑着他,这诱惑太大,就像在看戴花那鼻子,看一眼觉得好看,忍不住还要再看一眼觉得还是好看,他便伸手将芨芨菜掐了塞在嘴里。给老顺家的狗说:看肚子,看肚子。想着隔着肚皮能看见里边有了一团绿的。老顺家的狗说:你是羊,吃麦苗咧!
  狗尿苔忽地坐了起来,这不是老顺家的狗说话,是半香在说,人就立在他身后。狗尿苔说:谁吃麦苗了,我吃的是芨芨菜!半香说:芨芨菜也是生产队地里的芨芨菜你吃?却蹲下来说:不洗洗就吃,生一肚子蛔虫去!
  半香原来是老山沟人,嫁到古炉村的时候,不会纺线,不会沤麻,也不会染布,因为老山沟里不长棉花和麻,穿着灰不叽叽的衣服又宽又长。来了几年,什么都会了,衣服裁剪得体,人们才发现这女人腰细腿长,但她的皮肤已经不再白细了,而且迅速变黄,像碱放多了烙出的面饼。她老是说秃子金骗了她,秃子金背了米去老山沟换土豆认识了她,她那时已有了男人,日子过得艰难,秃子金就吹嘘古炉村有白米,上顿白米蒸饭下顿还是白米蒸饭,每年又分得一堆瓷货,她离了婚便嫁了过来,谁知一天三顿都是包谷糁糊汤,稀得能照人影影。
  半香一说话,天布就扭头看到了,狗尿苔明白她故意高声说话是要给天布听的,他就喊:天布哥,天布哥连长!半香说:你喊啥呀?狗尿苔说:你不是找天布吗?半香说:我给你说找天布啦?拿指头戳狗尿苔的额颅,眼睛却瞟着天布。
  天布并没有和半香说话,只嚷着冯有粮把碌碡推过来,冯有粮呼哧呼哧把碌碡推过来,天布弯下腰,用肚子顶着平躺的碌碡,一努力,碌碡就立栽了。大家都拍掌,半香也拍掌。天布这才说:没练过石锁子么,要举碌碡我不行。半香说:他霸槽再练石锁子,细胳膊细腿的,他能掀起这碌碡?天布说:你坐吧。半香坐在碌碡上了,说:我能不能参加民兵?天布说:行呀,只要你敢放枪!半香从碌碡上跳下来,也趴在了那杆步枪前。她趴下去,屁股撅得高高的,天布一按屁股,说:趴实!屁股落下去了,两条腿像两根椽。天布就帮她装子弹,教她三点一线地瞄准,教她闭住气了轻扣扳机,天布还在捏着她扶枪的手,她却已经扣了扳机,嘎的一声,子弹飞了出去,她和枪同时在地上跳了一下,像只蛤蟆。
  支书正好从麦地边的小路上走上来,枪响使他站住了,看了一会,就叫天布。天布小跑着过来,支书说:你咋让妇女们耍哩?天布说:也得有女民兵呀,咱村的妇女都不敢摸枪,只有她挨×的胆大。支书说:怕是你狗日的胆大吧。天布说:哎,哎……支书说:我可提醒你,你是支部培养的对象,把自己的老二管好,别给我脖子下支了砖头!天布说:哪能呀,不会的。支书的棉袍子往下坠,天布帮着披好了,支书问不是在学俄语吗,怎么又不学了,天布说了守灯不愿意教的事。支书发火了,让再去叫守灯:舌头疼,我看看舌头疼能不能吃下饭?怪了!天布就又喊狗尿苔,支书说:你去叫,就说是我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