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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水家的狗却咬得他不得近前,田中正不停地蹲下去装做摸石头要打,一蹲下狗退了,一站起狗又前来。就说道:“小水,这狗是你家的?好凶!你怎的养这个恶东西?!”狗并不认官,已经将他的右脚跟吞了一下,肉没伤着,鞋却咬掉了。小水咯咯咯地直笑,将嫩得流水的蒜苗拔了,叫住狗:“狗子,狗子,你怎么咬起田书记!田书记,夜里客多吗,你又是喝多了!”田中正穿好了鞋,眼睛直直看着小水,口里说:“不多,不多,小水你怎地不也去我家喝几口呢?”脚步又趔趄前来,狗就又扑过去汪汪恫吓。小水说:“你家来的尽是什么人,我去败兴吗?我伯他们也在喝酒,你再来喝一杯吧!”田中正听罢,就止了步,说:“不啦,你伯有客,我就不去了。这小水,你出息多了,女子还是要结婚,一结婚就……”脚高步低而去。

小水回来,想田中正刚才的眼睛,好是恶心,便从案上拿了一片猪耳朵肉丢给了狗子,奖赏了忠实走狗,说:“狗眼都能认出歹人好人哩!”堂屋里的人正数落雷大空,大空只是道苦,韩文举听见小水说话,便问:“小水你在骂着什么?”小水说:“伯伯耳朵好灵!刚才在门外,碰着田中正,咱的狗直向他咬哩!”韩文举说:“怎不叫他进来,看看咱家的酒呢?都好好喝,放开喝醉,咱要醉倒的比他田家多!大空,能发财不能发财,这阵不去想了,喝!”旁边人说:“韩伯今日倒气盛,不怕田中正了?!”韩文举说:“怕时归怕,不怕时归不怕,我怕谁的?我心里有谱罢了!”那人说:“你是瞧金狗又和田家对头上了吧?”韩文举说:“去你娘的!他金狗再能行,你说说,他金狗骂过几句田家、巩家?我韩文举这张嘴一天三顿除了吃饭喝酒,在渡口上哪日不骂了!”小水把热煎好的酸菜端进去,说:“伯伯,话全叫你一个人说了!你不会说些正经事吗?”韩文举说:“说什么正经事?我一肚子牢骚,你不让我说,憋死我吗?”小水再不理了伯伯,便对大空说道:“你真要安心干事,我倒有个主意,你和福运合伙怎么样?你心活眼活,福运能下苦耐劳,你们联着撑排,赚下钱了,二一分作五,你肯是不肯?”大空说:“这敢情好!福运哥,你能要我吗?”福运说:“我正缺人手,这话我和小水也提说了几次,只是没给你说,怕你不悦意哩!”韩文举便说:“大空,我这女婿是老实人,你可别哄得吃了他!”大空说:“我大空也知道我不是好人,可我也绝不是吃窝边草的兔子!赚了钱,我也不二一分作五,应有小水一份,三一三余一,那余一的孝顺韩伯做酒钱!”当下捧了酒给韩文举敬了。

自此,一只鸟儿生了双头,一条排上坐着福运和大空。福运为大,心地良善,处处吃苦背亏,大空也是知趣之人,感念这两口济他于危难之际,便一个心眼扑在排上做买卖,凭三寸不烂之舌,去便宜采购,又高价出售,各人收入倒比先前一人干时多了许多。韩文举有了酒喝,也不操心福运在外遭人欺辱,自是高兴,也常于和尚过往之时,拦在渡口,论一番天地沧桑,人事佛界。

一日,酒又喝得过量,一个人伏在船上打盹,猛一抬头,蒙眬里看见远远的沙滩上有两只狗在站着,一只漆黑,一只雪白,头与头相近,似做语状。韩文举甚是好奇,想,狗也同人一样,有什么事在商量?仔细听时,似乎在说人话,话却嗡嗡不知所云。就叫道:“哟哟——”那狗闻声,一起跳入水中,顺河下游。再看时,什么也不复见,州河面上却拉上来了一只梭子船,船头上立的是七老汉。

韩文举呐喊道:“老七,怎不将那狗拦住?”七老汉说:“什么狗?狗长了胡子在船舱里喝酒哩!”韩文举倒认真了,等梭子船停好,说:“你真的没见?两只狗的,一白一黑,站在岸上好像说话,我一喊,都入水浮走了。”七老汉捧了那装小白蛇的匣子,听罢韩文举的话,当下脸就黄了,问道:“你可看得清楚?这事可不好!你都是识得字的人,你没看过《说岳全传》吗?二十年前我在白石寨听瞎子说书,说是岳飞临难之前梦见两个狗说话,去求阴阳,先生说:两狗对话,就是狱字,将有牢狱之灾。果然他后来入了牢。岳元帅那还是做梦,你却是眼见的,你怎么就眼见了这种事?!”说得韩文举也害怕了,立即想到福运和大空的排。他在渡口上,有人了开船,无人了停船,收得每人五分钱,说说笑笑的与人不争不吵,狱里是不想去的,狱里也不可能去。福运的排上,却有大空,谁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与什么人打交道,保不定出什么事!一时六神无主,看着七老汉带着的匣子,那小白蛇爬动出来,无声地要往船边去。他就去抓了蛇,重新放入匣里,说:“老七,你没见着福运吗?他们是装了一排桐子去荆紫关的,今日也该回来了!”七老汉说:“这我没碰见。文举,我早给你说了,要想办法让福运和大空加入到河运队来,河运队虽没多大利益可占,但船在河上都有个照应,单枪匹马的,要是有个……福运人笨,大空又不实在,要是金狗就放心了。”韩文举说:“你不要提金狗!”七老汉说:“不提也罢。可你看见狗说话的事千万不要再对外人说起,你与和尚好,要去那儿上香,让和尚替你禳治禳治才行。”韩文举没了往日神气,说:“我这就去,你能不能把这河神让我们供供,福运和大空都年轻,万不敢有个什么事情……”七老汉作难了半晌,末了说:“也好,这河神可得好好供着,他们回来,让带在排上,到白石寨了去‘平浪宫’磕头,到荆紫关了,也要去‘平浪宫’磕头,五日后我来接神好了!”韩文举很是感激,当下跪了双手接过蛇匣子,后就到不静岗寺里,让和尚念了口诀,喷了净水,画了三个符,叮咛一张贴在福运的家门框上,一张装在福运的衣袋里,一张装在雷大空的衣袋里。末了和尚就又说:“你瞧瞧,你们尘世的灾灾难难多不多?!”韩文举说:“佛界把鬼都撵到世上来了!活人也够他娘的累,可活到这一步了,总不能一头撞在墙上死去?亏你在不静岗,日后就多点化着!”韩文举回到家里,从河上也返回了福运和大空。他便说了原委,福运也紧张起来,说:“才和大空合伙得了甜头,可不敢有个什么绊磕。大空,咱这没伤天害理吗?”大空说:“咱凭能力吃饭,伤什么天害什么理了?”福运说:“那怎么韩伯就看见这号怪事了?”大空说:“我才不信那邪哩!韩伯是喝了酒看花了眼。”福运说:“那怎么和尚也给画符?”大空说:“那秃驴整日鬼一样念经,倒又算卦画符!我在荆紫关见过那一类算卦的,看过他们用的书,书上是把人分为九个等别的,年月日相加除以九,余几算几等,这是把人分类了。俗话说:物以类分,人以群聚,这种把人也分成类或许还有几分道理,可这几分道理我也能知道!依我来算卦,我就看谁长得什么样,像牛你就以牛的习性谈,像鼠你就以鼠的习性谈,那也没错的,牛马猪狗老鼠长虫是动物,人也是动物嘛,一个样的!这你信不信?韩伯看见狗说话,狗当然要说话,只是狗说话人听不懂罢了,既然是狗说人话,那人也常说狗话呢,汪汪汪,这不是狗话?怎么就能诌起那是个‘狱’字?汉字里‘好’字是‘女’字和‘子’字,难道女子都是好人吗?英英和她娘好不好?‘男’字是‘田’字和‘力’字,男人就是在田地里出力的吗?田中正和巩宝山从不在田里劳动,人家不是男人?胡扯淡的!”韩文举就骂道:“大空,你他娘的在外浪荡了几年,嘴巴比我还利了!你不信,你不信了去!福运,你是我的女婿,我要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福运不敢违抗,将那符装在了贴身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