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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叫喊,韩文举出得舱来,他简直如在梦里,不敢相信,金狗再叫他一句,他突然栽倒似的坐在船上,说:“你回来了?”金狗跳上船来,说:“韩伯不欢迎我,恨我,我偏来看看韩伯的!”韩文举方从一场惊疑中清醒过来,将金狗拉坐在自己身边,详详细细看过了,说:“行呀金狗,你来看我,我还能再恨你吗?天下婚姻是造定的,你和小水成不成,我不能强迫,我可不比麻子铁匠看不清世事!几时回来的?”金狗说:“今日才回来。韩伯,你这儿有酒吗?”韩文举说:“哈,你当大记者了还没忘记我的酒啊!酒当然是有的!你现在是大记者了,我在船上还常思忖:仙游川的杂姓是好不容易出了个金狗,可偏偏金狗和小水有过那场事,金狗怕是再也不认识我们了!金狗呀,外面世界怎么样,是不是都像咱这两岔乡?你一走,这河运队没个领头对抗的,全是田……”韩文举冷不丁不说了,眼睛,突然对金狗说:“你是办报纸的人,你也把报纸给我寄几张念念啊!你韩伯不是不认得字,也可以帮你们宣传宣传呀!”金狗觉得韩文举已经不是往昔的韩文举,将他认做忘年知己而无所顾忌地海说浪骂了,但他偏直道掏话,问道:“韩伯还是这么关心国家大事,那咱两岔乡这一半年情况怎样,河运队办得好吗?”韩文举说:“你问乡里事,你岳父他还是一把手啊,把那个‘代’字也去了,正正经经的一把手!河运队嘛,好着的!你喝呀,韩伯有的是酒,福运他每月给我买酒的!”金狗就问:“小水和福运都好?”韩文举忽然大声说:“好啊,确确实实的好!相亲相爱,和睦幸福,没听过他们吵一句嘴,没见过他们打一次架!他们当然比不得你金狗有本事,但活人嘛,这也就够了,只要心里安妥,人口和顺,喝一口凉水那也是甜的嘛!”韩文举的小眼睛在金狗的脸上瞄来瞄去,那是十分的显夸和得意!金狗在心里说:这才是你韩文举!却同时替小水高兴,又替自己悲伤了。

正在这时,岸头上有人叫:“他韩伯,金狗在你这儿吗?”韩文举出舱来见是矮子画匠,说:“金狗在我这儿喝酒哩,你也来喝几盅吧!”画匠就喊:“金狗,你怎么死在这里就不回去了?”韩文举黑下脸说:“矮子,你怎么这样骂金狗,金狗是大记者了,有皮有脸的人了,别人会笑话你的!”画匠就不骂了,说:“人家英英半下午就到家里来找他,说是她叔在家等着金狗的,英英还在我家里等着,我满世界就寻不着他嘛!”韩文举就回头问金狗:“你回来了没去田家?”金狗说:“不去!”韩文举便说:“金狗,这就不对了,你是人家的女婿,一进村就该去拜泰山泰水的。快去吧,我不敢留你了!”金狗没想到韩文举竟能这样待田家待他,也就上岸和爹回家去。到了家门口,画匠却没进去,一个人到斜对面山坡上去,腾出地方让金狗和英英说话。

英英在家等得久了,靠在炕头上打盹,见金狗进门,就站起来说:“好大的神仙,总算把你请回来了!”金狗说:“是不是?”英英说:“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到我家去?你以为你是记者,田家的门楼太小吗?”金狗说:“田家的高门楼谁敢小瞧,田书记的小拇指头伸出来也比任何人的腰粗哩!可我是我爹的儿子,我当然得回来先看我爹了!”英英说:“可你现在还是田家的未婚女婿!我叔和我娘都在问你,或许他们也都贱了?!”金狗没有言语,冷笑了一下,说:“我写的信你家里都看了?”英英说:“看了。”金狗说:“看了后的意思?”英英说:“都不同意!”金狗说:“英英也算是两岔乡的时兴人,也该懂得没有感情的婚姻将来是什么滋味吧?”英英说:“这我比你懂得还早!可我问你,当初你当船工时怎么不说没感情?”金狗又笑了几声,问道:“那你为什么心那么狠?”英英说:“你说什么?”金狗说:“我说有人写过一封控告信,要置我于死地!”英英蔫下来了,被噎得半晌不说话,后来说:“你现在是到白石寨了吗?”金狗说:“你知道了就好。”英英突然降下了调子,软声地说:“金狗,这或许是我错了,那信是我一气之下写的……既然是这样,你怎么凶我也行……或许这也是好事,只要你回心转意,这信我可以追回的。”金狗立即猜出英英以为他到白石寨是因为她的那封信的作用了,就说:“这用不着了,英英,信在这儿!”把信掏出来,丢在了炕上。

英英呜地哭了,哭过一阵,说:“金狗,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主意是拿定了?”金狗说:“这你明白。”英英突然疯了一般扑过来,大声地说:“你是糟蹋过我的呀,金狗!”金狗说:“这你可以再告嘛!”英英浑身发抖起来,握着拳头向金狗打来,金狗没有动,英英就软了,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就倒在地上号啕大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