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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金狗也后悔在石华面前发这么大的火,但他却从这次发火中清醒了自己。他是一个乡里画匠的儿子,父亲在乡下过的什么日子,仙游川、两岔乡的村民在那里过的什么日子,他到州城又是来干什么的,他怎么就忘却了这一切呢?他决定不再去石华家,他有他的事业要干,好男儿岂能这么倒在石榴裙下而不能自拔呢?

石华得罪了金狗之后,亲自到报社找金狗道歉,且让老袭三天两头来报社邀请金狗去他们家。金狗面对着石华的热情,老袭的厚道,他只得又去了。去了,盼家里只有石华一人,见了石华,却又盼望她的丈夫也在。若是丈夫在,他就显得十分轻松,真心实意给他讲授新闻的写法,或者和他认真谈论时情世态,说到家庭,这丈夫就很关心英英的事,金狗也就把英英新近的来信交给他看。信上,英英为金狗成名反复祝贺,但却也转达了田中正的态度,说:但这样的事件,也不可做得过分,据说那一篇文章使东阳县委进行了改组,县委书记被撤销了党内职务,质问金狗:“想没想那一家人从此就毁了呢?”金狗骂道:“县委书记一家人毁了,可她想没想在东阳县里有多少农民怎么过活?!”老袭见金狗火又上来,劝慰了一番,也说了英英许多不是,他以过来人的经验,谈论选爱人的标准一定要善良,“就说石华吧,我是很满意的,她文化不高,从小也娇惯了,可她不俗气,在家里一是作风问题,二是钱财问题,我是绝对放心的!妻子就是妻子,她不应该是个庸俗鬼,也不应该是个政治家!”金狗立即脸色臊红,心虚得不敢看对方的眼,推说头痛,躺到床上睡去。

当石华和丈夫再一次来到报社叫他去他们家过星期天的时候,他们才知道金狗已经不在报社了。金狗要求离开州城,自愿到白石寨记者站去任驻站记者了。

石华久久愣在那里,目光黯然失色。金狗走了,他全是为着她而走掉的!她失去了金狗,也失去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爱。

两颗三颗大的泪珠子掉下来,她喃喃地说:“他走了。”老袭说:“走了。他怎么不给咱说一声就走了?”金狗离开了州城,白石寨的空气和记者站的工作,是最宜于他的,他又走动于熟悉得如掌上纹路一样的寨城的大街小巷。到了白石寨的第一个下午,他就去了南街小巷的铁匠铺。铺门关闭着,左邻右舍的人都以奇怪的目光盯着他,使他浑身如落了一层麦芒一样难受。硬着脸皮打问小水,回答的竟是麻子铁匠一死,小水就回仙游川再没来住了。金狗这才知道自己以前的信,小水压根儿就见也没见!他喟叹了一声,默默地回去了。可是,就在多少个夜晚,他不自觉地常常就走到这里来,伫立在铁匠铺的门前,呆看着当年生火打铁的炉子的土坯台和那一根孤零零的安铁砧的木桩。经过接触了英英,接触了石华,他原本是要忘却小水的,但菩萨般的小水却愈来愈在他心上变得神圣和崇高。他主动离开了州城,到白石寨来,是自己的事业,是这里的耿耿于怀的现实生活,把他从香水的诱惑中拉了回来,他也有自信在这里可以同田家人较量一番了。但是,他需要有支撑精神的东西,不能不想起小水啊!金狗默默地站在铁匠铺前,站得双腿都困酸了,就转身到寨城南门外的州河岸上去。船全泊在渡口,撑船的人都睡了,月光下一河灰白,万籁俱静,伤感虽是伤感,但他闻到了州河水面的腥味和水草的腐败味。这条河上,运行的是他熟悉的船只和熟悉的人,或许在哪一日,梭子船上将会坐着福运和他的老婆吧?

金狗并没有把他到记者站的消息告诉爹和英英,他依旧用着报社的信封,给英英去了一信,十分明确地告诉她:他们的婚事不可能继续下去,否则,勉强将来结婚,家庭也是不会幸福的。

不久,报社却转来了一封信,是英英写给报社领导的,内容是控告金狗昧了良心,进州城后见异思迁,抛弃在乡下的未婚妻,要求组织上给以批评教育,或许让金狗退回农村。报社领导附有一信,狠狠指责了金狗的不是,令他端正思想,不要背上名记者的包袱就不那么严肃对待自己的爱情生活。同时,又反复说明作为领导,他是很珍惜金狗的人才的,所以已经给英英回了一信,答应调解,明确回复退金狗回农村是不可能的。金狗看罢信,便去买了一瓶酒独自喝醉,哈哈大笑道:“行呀,英英,这才是你真正的英英!”金狗于第二天就赶回到了不静岗。

儿子的回乡,画匠老爹喜不自禁,当时正为一家新墓楼面上画流云纹,得到消息,跑回家来,直骂道:“你当了大记者了,吃国家饭了,你还认得你爹吗?你回来干啥,你爹死了你也不要回来嘛!”金狗笑着从提兜里掏出给爹买的新衣新鞋,爹说:“就这些?”金狗说:“爹还嫌少吗?”爹说:“怎不见给英英买的?给英英爹怎不买些好烟叶呢?”金狗说:“她是她,我是我,给她买什么!”爹骂道:“放你娘屁!英英来给我诉苦了,你怎么待人家那样?英英是什么家世,又是什么人才,自你走后,人家十天八天就来家一趟,帮我做这样干那样……我告诉你,乡里找一个媳妇要给人家多少钱,要给人家家里干多少活,就这也得顺人家毛儿扑朔,你别以为你工作了,不愁找不下媳妇,为难英英!你要做了陈世美,千人骂万人唾的!你听我说,快去商店买些东西,到田家去,今早我瞧见英英也从镇上回家了呢!”金狗硬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