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第6/7页)

我这里有一个真实的山寨贵族的生活故事。一个富裕起来的草根,给自己盖了一座豪华别墅,虽然不会游泳,仍然建造了游泳池,他的理论是富人的别墅里不能没有游泳池。可是又不能白白浪费游泳池,他就在游泳池里养起了自己平日里食用的鱼。更为可笑的是,他想到所有五星级酒店最为豪华奢侈的房间是总统套房,就在别墅里自己卧室的门上贴了一个铜牌,铜牌上刻着「总统套房」。这个土财主就是这样得意洋洋地享受着山寨贵族的生活。

最后,我要说说自己的山寨故事。

我的第一份职业是牙医,我是在一九七八年三月获得了这份工作。在我们中国的过去,牙医是属于跑江湖一类,通常和理发的或者修鞋的为伍,在繁华的街区撑开一把油布雨伞,将钳子、锤子等器械在桌上一字排开,同时也将以往拔下的牙齿一字排开,以此招徕顾客。这样的牙医都是独自一人,不需要助手,和修鞋匠一样挑着一付担子游走四方。

我是他们的继承者。虽然我在属于国家的医院里工作,但是我的前辈们都是从油布雨伞下走进医院的楼房,没有一个是来自医学院的毕业生。我所在的医院以拔牙为主,只有二十多人。病人大多是来自乡下的农民。农民不叫我们「医院」,而是叫「牙齿店」。其实他们的叫法很准确,我们的小镇医院确实像是一家店,我进去时是学徒,拔牙治牙做牙镶牙是一条龙学习,比我年长的牙医我都叫他们师傅,根本没有正规医院里那些教授、主任之类的称呼。与牙科医生这个现在已经知识分子化的职业相比,我觉得当初的自己确实是一名店员。

我的师傅姓沈,沈师傅是上海退休的老牙医,来我们小镇医院工作,可以挣些生活补贴,这在当时叫「发挥余热」。沈师傅六十多岁,个子不高,身体发胖,戴着金丝框的眼镜,头发不多可是梳理得十分整齐。

我第一次见到沈师傅的时候,他正在给人拔牙,可能是年纪大了,所以他的手腕在使劲时,脸上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像是在拔自己的牙齿。那一天是我们的院长带我过去的,告诉他,我是新来的,要跟着他学习拔牙。沈师傅冷淡地向我点点头,然后就让我站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如何用棉球将碘酒涂到病人的上颚或者下颚,接着注射普鲁卡因。注射完麻醉剂后,他就会坐到椅子上抽上一根烟,等烟抽完了,他漫不经心地问一声病人:「舌头大了没有?」

当病人说舌头大了,就意味着麻醉作用已经显现。他就缓慢地起身,伸手在一个盘子里选出一把钳子,开始拔牙了。沈师傅让我看着他拔了两个病人的牙齿后,就坐在椅子里不起来了,他对我说:「下面的病人你去处理。」

我当时胆战心惊,自己还没怎么弄明白拔牙的全过程,就匆忙上阵了。好在我记住了前面涂碘酒和注射普鲁卡因这两个动作,我笨拙地让病人张大嘴巴,然后笨拙地完成了那两个动作。那个病人像是看着鳄鱼似的害怕地看着我,让我紧张的双手发抖。

在等待麻醉作用显现的时候,我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这时候沈师傅递给我一枝烟,和颜悦色地和我聊天了,他问我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抽完了烟,聊天也就结束了。谢天谢地我还记住了那句话,我学着沈师傅的腔调问病人舌头大了没有?当病人说大了。我的头皮是一阵阵地发麻,心想这叫什么事,可是我又必须去拔那颗倒霉的牙齿,而且还必须装着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能让病人起疑心。

第一次拔牙的经历让我终身难忘。我记得当时让病人张大了嘴巴,我也瞄准了那颗准备要拔下的牙齿,可是我回头看到盘子里的一排钳子,大小和形状都不相同,我傻了,不知道应该用那一把?犹豫了一会儿,我只好灰溜溜地撤下来,小声问沈师傅应该用哪把钳子?沈师傅起身上前两步,往病人张大的嘴巴里看,问我是哪颗牙齿?那时候我叫不上那些牙齿的名字,我就用手指给沈师傅看,沈师傅看完后指了指盘子里的一把钳子后,又一屁股坐到椅子里去读报纸了。

当时我有一种强烈的孤军奋战的感觉,我不敢去看病人瞪大的眼睛,我比他还要害怕。我拿起钳子,伸进病人的嘴巴,瞄准后钳住了那颗牙齿。我很幸运自己遇上的第一颗牙齿是那种已经松动的牙齿,我握紧钳子只是摇晃了两下,那颗牙齿就下来了。

真正的困难是在第三个病人的口腔里遇上的,我把牙根弄断在里面。坐在椅子里的沈师傅只好放下他悠闲的二郎腿和手中的报纸,亲自来处理那根断在下骸骨里的牙根。挖牙根比拔牙麻烦多了,那一次沈师傅挖得满头大汗。后来我自己会处理断掉的牙根后,沈师傅的好日子才算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