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活着就是最好的答案(2)(第2/5页)

  “差不多吃完晚饭的点儿,正好又是挨批斗的时候,一群人冲进来,眼尖的看到炉子里烧的有别的东西,要去看,我奶奶拦着不让,我爷爷就冲过去拿捅炉子的火钳把画像完全捅了进去。小将们一看这还得了?肯定是销毁证物,于是扯着我奶奶头发就要打,我爷爷又冲到这边护住我奶奶,十来个小伙儿就开始揍他,夺了火钳往头上砸,把头都砸破了,我爷爷一声没吭,把我奶奶护在身子底下。后来他头上缝了十几针,老太太嘴上还埋怨他太笨,不知道还手,其实心里怎么想的,我能猜到。”

  郑直突然转过身,对我说:“我家老头和老太太的故事够你写了吗?”

  还没等我回答,郑直站起了身,“走吧,我送送你。”郑直对我说道。

  我和他站起身,然后向在阳台的老太太告别。

  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慢慢吃着菜。顺着阳台敞开的空气,外面千家万户的饭菜香气飘来,和夏日久未落下的阳光一起,朦胧在老太太的脸上。

  郑直把我送出门,临走前还为我点上了一根烟。

  我慢慢走下楼,然后抬头看。

  郑直啊,郑直,你真是为我出了一个难题啊!他们没有那么多矫情,没有那么多所谓的波澜,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他们的经历,怎么可能写成故事?

  因为那不是故事,而是活着。

  此刻老太太一定在吃着那盘没有什么咸味的青菜,这样的味道曾经是老头儿的最爱,如今是她的最爱。她活着,他就活着。万青有一句很装的歌词: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他们的经历并不一定能为每一个阅读故事的姑娘或者小伙儿们理解或者喜欢。

  但是我却喜欢。

  我听得见老太太用复读机播放的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剃头

  我害怕剃头,打小就害怕剃头。

  这和我喜欢姑娘,打小就喜欢姑娘,是一档子事。

  都是自然规律。

  小时候住大院儿,院门口就是理发店,整个院子里成百上千的脑袋都是在那儿剪的。谁进去都得被吓哭,满地黑毛,一排排座椅上挂着白大褂,电推子嗡嗡地响,五大三粗的剪发师傅按着人脑袋,能跑马的胳膊上下翻飞。

  我的头发也是在这儿剪的。

  理发之前,我刚跟着我爹看了一部香港电影,名字是《神州第一刀》。

  这片子是洪金宝拍的,讲戊戌变法的事儿,里面有一个情节是谭嗣同法场受刑。他穿着白色囚衣,跪在地上,相好的姑娘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葫芦,大刀王五手起刀落。

  脑袋咕噜噜落地之前,谭嗣同说了一句:“好甜。”

  年仅六岁的我对这一幕印象极为深刻,幼小心灵受到了极大冲击。

  看完电影,我爹瞅瞅我的头发,觉得长了,于是牵着我往外走。他也不告诉我去哪儿,只是走到院门口的小摊上为我买了一串糖葫芦。现在想想,我爹应该有一种难以理解的电影蒙太奇现实主义反映综合症,就是把电影情节下意识映射到现实生活中来。我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跟着他走,直到被长相和屠夫类似的剃头师傅抱到椅子上,他抖着白色的大褂,对我说:“别动!”

  现在有一个词儿叫吓尿了,那时候我真尿了,椅子都被尿湿了。

  鼻涕眼泪刷就奔涌而出,我哭着对我爹说:“爸,别砍我的头。”

  我撒丫子就跑,鬼哭狼嚎丧心病狂,手里还拿着冰糖葫芦。

  我爹拔腿就追,兔起鹘落三两步手到擒来。

  我被扔回椅子,套上了白大褂。但壮士面对强权怎肯引颈待戮?我自然是使出看家本事拼命挣扎,剃头师傅手里的电推子空转了半天,也没剪下我一根儿毛,倒是我嚎得更带劲了。

  全场剪头发的人都瞅着这里,我的泪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我爹是暴脾气,他解下裤腰带,从我脖子处着手,一直捆到胳膊肘,我顿时动弹不得。他又拿大手按着我,厉声喝道:“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