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活里没有主角(5)(第3/4页)

  之后再伸双掌,右手用力挺成平面置于皮肤之上,掌心平面用力,左手搭在右手手背处,施力压住右手,左右、上下来回推拉,动作平、直、慢、重。

  皮松肉颤骨酥,当得起“舒坦”二字。

  不过那店现在也没了,我爸感叹道。

  我问他为什么。

  我爸说,那人死啦!具体原因也不清楚,但江湖传言说是1990年的时候,一个混黑道的大哥点名让搓澡唐给他搓背,搓澡唐使出浑身解数,大哥颇为舒适,给了他不少钱。可大哥回去找扒蒜老妹儿睡觉的时候,妹子却吃吃地笑,大哥问她笑什么,老妹儿说,大哥你的文身都没啦!

  大哥一听,对着镜子一瞅,嘿,好么,文身都给我当滋泥儿给搓没了,搓澡唐这王八蛋!

  于是当天晚上,带着兄弟把搓澡唐绑上车,直接灭了。

  “不过都是老百姓添油加醋把搓澡唐的技术吹到天上去了,文身还能搓掉?”我爸补充道,“有一个解释我觉得挺靠谱的,说是黑社会看上搓澡唐他们的店面了,想拿下来,结果搓澡唐不干,所以才给他办了。”

  搓澡唐的故事,听得我悠然神往,2011年,我专门去涿州城里找我爸所说的搓澡唐旧址,但影儿都没瞧见,那里早已经有了新的建筑,灯火辉煌的洗浴中心拔地而起,一溜小彩灯把招牌照得亮眼,门口站着的全是裙叉开到大腿的姑娘,听说里面还有俄罗斯小姐伺候着“搓澡”。

  我没敢往里迈。

  搓澡唐终于还是完了,能耐人终究是死在了能耐上。

  这世上不止一个搓澡唐,说不定还有什么搓澡刘搓澡王,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消失在时间里了。生活在变,生活方式也在变,大大小小的澡堂终于难觅踪影,洗浴中心和闪着粉红小灯的按摩店成了大众消费的主力军。

  真正留存下来的澡堂,反而是在大学里。

  传统的北方宽阔大房,像是路灯一样排列整齐的花洒龙头,没有隔间,没有门帘,所有人都得接受其他人的审视。汉子们随意评价着对方胯下之物,一墙之隔的姑娘们则小心地盯着对方胸部,比较着大小(我没瞧过,我就这么一猜)。

  上大学的时候,听说有南方同学头一回见到这阵仗,吓得半天没敢脱衣服,后来还听闻有人干脆穿着泳衣泳裤洗澡。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意外,习惯了自家的单间,习惯了带门闩的浴室,就这么赤身裸体暴露在人前,换谁都不习惯。

  华北平原的澡堂子确实透着股无与伦比的低端生猛。

  后来搬了新校区,环境总算好了些,每层宿舍楼的盥洗室里都带浴室,里面有七八个喷头,插卡计费。就是价格太贵,随随便便洗十分钟,就得四五块钱,为了节约为数不多的金钱,只得事先打好洗发水和沐浴露,等准备妥当了再冲进去奋勇杀敌,战斗之惨烈时间之宝贵可见一斑。

  不过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我的兄弟高睿,一个自幼爱好手工的天津泰达“死忠”,偏偏不信这个邪,哪怕还没供水,他也搬着小板凳坐在浴室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花洒,盯着计价器上跳动的小红点儿。

  有人问我,丫是不是魔怔了?

  我说,不对,我觉着他现在有点儿爱迪生发明电灯泡的劲儿,天才在常人看来,总像是疯子。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高睿拿着螺丝刀在整个楼层里飞奔,唱着《北京喜讯到边塞》,冲进每一个宿舍,大声喊道:“跟我来,到浴室!”

  很有些姜文电影《让子弹飞》里“枪在手,跟我走”的气势。

  人们跟随着,黑压压的人头涌进了浴室,高睿同志左脚踩在板凳上,右手拿着截成半拉的可乐瓶子。

  “花洒能拆下来!一旦拆了,只要拧开关就能出水,不用计价器!

  介尼玛再把可乐瓶子装上去,就和洗淋浴一样!”

  夜,八点,喷涌的热水从可乐瓶子里倾泻而出。

  人民群众喜极而泣,“无产阶级”再一次用自己的力量战胜了万恶的“资本主义”。

  这只是高睿同志改造浴室的第一步,在随后的几天,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几条长凳,也搁在了盥洗室里,还有水桶、小刷子、长短毛巾,总之,外头澡堂子里该有的,丫全给备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