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活里没有主角(2)(第3/4页)

  早年间,北京出租车很不规范,不打表打假表都是常有的事儿,不载客抢载客也都不稀奇。虽说整顿了这么多年,可老毛病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了。北京的各大长途车站,都有一大批“听声辨位”的高人,等着拉冤大头的活儿呢。

  平头,制服,半开着窗户,把耳朵凑出来,遮遮掩掩听着。“哎哟,这是一天津人,算了算了,这活儿不拉。”

  这样的明显是刚入行的新人,顶多判断下乘客大概的地方,成不得气候。

  戴墨镜,神色不屑,半倚着车门,拿腔拿调喊着走嘛您,等人真走近了,又闭上嘴巴,半侧着身子,专用耳朵对着。

  “嗯,湖北的,武汉的,能行。”

  这号的,算是步子踏进修行的门槛了,将来定有大作为!

  至于真的高人,那都不显山不露水的藏着呢。一大群司机,围着他一人,这是司机当中的带头大哥。上了年纪,肚腩突出,皮带卡在胸口,戴一蛤蟆镜,意气风发,到处瞎侃,讲自己走南闯北,西方哪个国家没有去过?

  等乘客走近,突然挥手,万籁俱寂。

  耳随声动,如幡随风动。

  脚步渐近,先伸一指。

  “四川!”

  周围散坐的后进司机,有的轻声吐气,为自己猜中答案暗暗叫好,有的垂头丧气,表明还有待学习。

  司机大哥却不为所动,闭眼,屏气,凝神,静听。

  每个字儿的韵尾,每个音的抖颤,都在掌握之中。

  再伸一指。

  “成都!”

  这一次猜中的人更少了,余下的人惶惶不安,眼神偷瞅着司机大哥,又倏忽飘至乘客处,显示出内心极大的不自信。

  还有最后的考验。

  司机大哥摩挲着手上保温杯的盖子,动作轻柔舒缓,但此时此刻他的全部精神却紧绷着,像走在钢索上的人,底下就是万丈悬崖!不断地有司机跌坐在地上,满脑门子的汗,听不出来!真的听不出来!这最后一步,再也听不出来!

  司机大哥的额角开始沁出汗珠,一滴滴向下坠落,跌成八瓣,晶莹剔透。

  这是一场较量,乘客与司机间的较量。

  咳嗽声,呼吸声,甚至那未从喉咙里发出的微小之音,全都聚在司机大哥的耳朵里。

  突然,他笑了,咧开嘴,喜悦,发自心底的喜悦。

  “这个活儿我拉了!”他低声说,再伸出第三指,顾盼左右,除了司机大哥之外,早已无人能猜出最后的答案。

  “金牛区的!”

  常听人们说,要做好北京的司机,功夫不在开车上,而在两个地方。

  一个在耳朵上,指的就是“听声辨位”。

  另一个,则在嘴巴上,那就是说话的艺术了。

  北京司机能侃,这事儿连奥巴马都知道。可要是把的哥的嘴上本事真当作他们有学问,这就确实有些夸大了。乘客多,见识多,哪儿的消息都能打听一点儿,自然说话的面儿就宽了。今儿拉了一小姐,抱怨哪儿哪儿又严打了,嗯,下回司机就能侃北京治安治理问题,还能给单身男乘客,提供点儿信息补助。明儿又拉一公务员,讲谁谁又被查处了,嗯,这下又能和其他人说说中国的政治问题,贪污腐败问题。

  枯坐车中,再加上北京老堵的路况,没人挑头儿说话,确实难堪。

  所以司机师傅们往往起了个活跃气氛的作用,一来是缓解压力,二来是调解情绪,打好关系,多收个一块钱,乘客也不计较。这其实是司机的本分,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事。

  但能把本事变成艺术的,这就少了,打了这么多年车,我就碰到过一个。

  这个司机姓谢,经常在我们学校门口等活儿,我拦他的车去大悦城,上车没多会儿就聊开了,谈天说地,风趣幽默。我常坐谢师傅的车。我发现他很会和人聊天,就像是三孔插头正好插在三孔插座里。

  他简直把普通司机的侃大山变成了一种比央视煽情节目还要艺术的活动。

  在我无数次香烟的贿赂下,他终于吐露了如何与人交谈的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