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活里没有主角(2)(第2/4页)

  “师傅,这二十算小费,车钱咱们另付。您将就将就,捎带手拉他一程。”

  兄弟低首垂腰,两肩抬起,双手将钱奉上,另有几人将我抬起,仓促间要把我塞进车里。

  司机师傅摇下车窗,只见这人身材健硕,宽肩,短发,鼻梁高耸,眉眼深邃,如同日本影星高仓健先生。他并二指将钱轻轻拈起,置于上衣口袋内,然后沉声吐气道:“不忙。”

  司机师傅打开车门,轻轻挥手,如同电视里到访我国的国际友人下飞机时的样子。朋友们慑于其气势,如潮退散。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左腿前曲半蹲,伸右手,用拇指按住我手掌虎口处,狠狠按下。我连声呼痛,他却沉默不语,周围人因不知深浅,只得按兵不动,直到两三分钟后,他才把手松开。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伸胳膊蹬腿儿,发现自己胃不酸嗓不痛,好像一口气再吹瓶都不会费劲儿了,于是赶紧对着司机师傅千恩万谢。

  司机师傅神色淡然,轻声说,年轻人喝酒要注意身体,这次学着点儿,那地方有个穴位,醉酒以后按了能止吐。

  有哥们儿竖大拇指,笑着问道,师傅,敢情您还是业余老中医?

  司机师傅掏兜拿烟,我赶紧狗腿子似的拿火机给他点上。这位深吸一口,然后闭眼缓吐烟圈,像是几千年前尘往事全都混在这一口里了。

  站立良久,他才用标准播音腔说道:“这世上司机本不会按摩,在车上吐得人多了,自然就有了绝活儿。”

  北京的哥大多都藏有一手绝活儿。

  晚报原来专门做过一期节目,讲述北京出租车司机的故事。里面提到一位董师傅,他等活儿的时候就用自己的出租车练倒立,双臂撑着车门,两腿笔直悬空,能坚持一分多钟,不管风霜雨雪,天天都练。五十多岁的人了,一身腱子肉,参加健美比赛还得了第二名。

  媒体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偌大的北京城,多少藏龙卧虎之辈,全猫在东风雪铁龙里了。光是我亲眼见识的,就有那么几位。

  有一回,我从北外门口拦车,一钻进去,就被车内的布置吓住了。

  车前厢的位置摆了密密麻麻的一大摞照片,全是司机师傅和外国友人的合照,黑红白黄,老中青妇幼,应有尽有。

  “去哪儿啊?”司机头也不抬地问道,我仔细一瞧,人家手里拿着英语词典背单词呢!

  路上聊了会儿,的哥跟我说,他的业余爱好就是英语,从高中课本一直学到大学英语,自己还拿网上的考试卷子做过一遍四级考试题。

  我问他怎么想着学英语的?

  司机师傅说,咱北京好歹也是国际大都市啊,不会点儿洋文能行吗?另外这也是提高自身附加价值的方法。打一比方吧,你要是去了美国,你是拦一个说hello的车,还是拦一辆说你好的车?我呀,这是给老外们创造一种回家的感觉,让他们觉得温馨,下回还坐我的车。

  聊到尽兴处,司机师傅还现场为我背诵了几段英文原着,怎么说呢,那口语和gala乐队唱的“桑嘚死扛硬爱旺那拽卖卡”有的一拼。

  “我要上了大学,这至少是个六级水平。”他说。

  我觉得他这话说得没错。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司机有一千种绝活儿。

  但说到底,所谓的绝活儿也都是日常技能的变种,和普通人比起来,没什么太多了不起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北京的哥,还真有两种其他人不会的技能。

  这两种绝活儿,其他人哭都哭不会。

  首先要提的,就是“听声辨位”。这听声,指的是乘客口音,这辨位,则指的是乘客打哪儿来。

  北京的人流量这么大,到底哪些客人司机喜欢拉,哪些客人司机懒得拉,这上了车兜不兜圈子,黑不黑点儿钱,都有学问,关键就在这“听声辨位”上。就拿西客站来说吧,京津冀地区的客人,其实是司机们最不喜欢的,挨得近跑不远地方熟,想蒙你都蒙不成。越是往南,司机越是喜欢。外地客,不知道路,从西站出发,绕着丰台跑一圈再回海淀,估计乘客都不知道哪儿是哪儿。平舌翘舌不分,好,这是一外地客,能拉。儿化音用得标准,就算不是本地人,至少也待挺多年了,赶紧滚蛋,别耽误我挣钱。虽说是小小口音,可钻进司机师傅的耳朵眼儿里,就能听出不一样的价格来。尤其是把“刘奶奶喝牛奶”说成“刘lailai喝流lai”的同志,这声音听着,简直是哗啦啦的钞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