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然生态 一、鸟雀(第5/6页)

“有事起来说!”

明光把身子朝下坠:“我就要你还我一页纸。”

“啥儿纸?”

“离婚证。”

“哥——你真的疯癫了?”

“我有爱情了。”明光激动着,“我有爱情了,就要你还我这一页纸。你如果现在给我弄不来这一页纸,我们孔家就白白有了这镇长和镇子。我就白当了镇长的兄长了,你要是明天当县长,我也白白有了你这兄弟了。”

孔明亮站在那儿望着哥。

明光质问着:“你当镇长干啥呢?难道不是为了孔家吗?”

孔明亮站在那儿望着哥。

“如果连这一页纸都弄不来,那镇改县你当县长还有啥意思?”

明亮望着哥。

“如果连这一页纸都弄不来,我们孔家出个县长、市长、皇上还有屁意义?”

孔明亮脸上有了一层青。他朝哥的面前吐了一口痰,用手一擦嘴,瞟了一眼跪在那儿仰头说话的哥,朝身后远处站着的镇上秘书招一下手,朝秘书交代几句话,开始领着哥哥从后台朝着礼堂的外边走。台前的讲话声,通过扩音器嗡嗡嗡传到礼堂的角落和墙壁上。从墙上碰落的声音像从岸上卷回来的水。他们兄弟就从这声音中退出去,镇长在前边,哥哥在后边,二人快步地穿过镇大街。又穿过两个小胡同,走得大汗淋漓,路上彼此没有一句话,如沉默着要去杀死一个人。到家里没有找到嫂子蔡琴芳,知道她去镇街买菜了。保姆小翠和明光住到外边后,她倚着公公在家做着保姆的事。于是明亮就又领着哥,去菜市场上寻找蔡琴芳,还又让别人跑步先到菜市场上找,就在镇上桥头碰到被人找回来的嫂子琴芳了。

镇子已经繁闹到连偏僻的桥头都堆有摆摊设点做生意的人。卖电子手表和茶色墨镜的,一家挨一家。那些爱着戏曲的,也在桥头的水声和风里,拉着弦子唱着戏,唱的听的都把日子的美好挂在嗓外弦外和耳朵外。镇长领着哥,在桥头碰到嫂子时,嫂子篮里的青菜都还滴着水。那些卖菜的人,还追着要把滴水的青菜朝她篮里塞,边塞边说道:“也要我家一把青菜吧,也算你收下了我家对镇长的一点好——求你也吃我家一把青菜吧!”镇长和哥就到桥头了。他们在桥头无数人的围就里,静默着听了镇长说下那么几句话:

——“嫂子,离了吧。对孔家好你就离了吧。”

——“离婚有啥大不了,你把它当成一桩生意做,买你一桩离婚四万块钱够不够?”

——“八万呢?”

——“十万块钱还做不成这桩生意吗?”

嫂子不说话,木着盯着镇长的脸,有绯红和汗挂在她的额门上。时候已是午饭后,悬顶偏西的日色如一张燃火的红布挂在她面前,光亮刺热刺晃她的眼。围看的,那些刚才都朝她篮里塞着青菜鱼肉的,明白镇长话的意思了,都惊着大声小声地唤:“十万!十万!真的是十万!”又在惊讶后,都替镇长劝着蔡琴芳:“值了呢,这桩生意值了呢。——‘天外天’的姑娘一辈子卖身也不如结婚再离婚。”都在惊着羡着劝。蔡琴芳在那劝声里,渐渐平静着,认真地盯着镇长不说话。到末了,镇长着急了,又从口袋取出十张空白的纸,蹲下来铺在膝盖上,在空白纸上全都签下自己的名,把那右下角签名的白纸全都递给嫂子说:“这下行了吧——以后你和你家有天大的事写在这纸上,因为有我的签名全都好办了。”

蔡琴芳接过那一叠签名白纸看了看,小心地卷好握在手里边,终于吐口说话了:

“我还有一桩事。”

镇长道:“你说吧。”

“离婚后你还要叫我嫂。当了县长、市长还要叫我嫂。让嫂子出门还可以对人说——我兄弟明亮是镇长、县长或市长。”

镇长答应了。

这一阵,哥哥孔明光,一直站在桥头人群外的一个墙角里,直到人群散开,媳妇走去,他才从那墙角走出来,和媳妇最后对看一眼睛,也换下媳妇在他面前吐的一口痰。而弟弟孔明亮,这时对哥说:“你去离婚吧。就是你是镇长的哥,在镇上也要依法做事——现在你可以去民政上领你的离婚证书了。”说完又取出一张纸条儿,在膝盖上蹲着写了两行字,签了“镇长:孔明亮”几个字,递给哥后就忙着回礼堂里主持召开争取早日实现镇改县的誓师大会了。

孔明光真正把离婚证书拿到手里已是日色西去时,一张手掌大的硬红纸,盖有镇民政办公室的章,就把他和结发妻子从一根捆绳解开了。他也就理当要和保姆小翠结婚了。镇政府里人来人往着,各个办公室都在忙着开会打电话。镇街上人来人往着,买的卖的,去的来的,生人和熟人,如霜秋之时黄的红的树叶般。有很多人和他点头或说话,他都装做没有听见或看见,只是急脚快步地朝着村后家里走。小翠还裸在家里树下边,他担心树荫走开日光会照在她的身子上。也许她在等不到他回去时,会把她身上摆的盘盘碗碗挪下来,穿好衣服坐在院里等着他。也许她不会,她会一直裸在树下边,等他把离婚证书拿回去,让他接着吃她满身的裸宴,饭后他们就在那院里有一场天崩地裂、神鬼怪叫的爱。再然后,他就可以随时和她再去一次民政办登记结婚了,世代永生在一起,过那情爱疯癫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