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传统习俗 一、哭坟(第2/2页)

孔明亮盯着明辉不说话。

大哥却在脸上抹一把泪,又笑着走上来:“今天你比朱颖多了一半票。”把脸从四弟脸上扭到大哥的脸上去,明亮几乎是未假思索就对大哥说:

“我和朱颖快要结婚了。”

惊一下,孔明光盯着孔明亮,像从此不再认识这个弟弟村长了。

“爹会同意吗?”

“我同意。”

再默一阵子,四弟似乎是为了打破沉静般,很喜兴地说:“三哥今天来信说,他受到表彰了,一表彰就该提干了。”

明亮也就喜惊着,又盯着明辉看一会儿,脸上挂了笑,拍拍膝盖和屁股上的土,开始朝着坟地外面走。大哥和四弟跟在他后面,漫长的沉默,如幕布样罩在他们弟兄的头上和中间。太阳光是说失就失的,在一滴短小的工夫间,山脉的道上暗灰而静谧,脚步声鼓槌般敲着地壳的鼓。可也就在这眨眼中,月亮从一片云后走将出来了。可以看到炸裂有很多村人都从村里走出来,都要到自家坟地哭一场。也不真的哭,就是沿着习俗的路道朝前走一走。每年清明后的一个月,各户人家在祭祖之后的某一天,都再到坟上哭一场,和祖先默说默说心里话,一年间就会心畅事顺了。也便都听说村长今天去坟上默说痛哭了,就都陆续从家走出来,到各家的坟上延宕那哭俗。有很多的脚步声。也有很多从静夜中走来的灯光和说话声,随后就听到谁家在路边坟地呜呜地哭,还有呢喃不清的诉说声。接下来,前后左右,近近远远,山坡上,沟壑间,有坟的地方就都有灯光了。都有哭声了。悲天伤地,凄凄楚楚,哭得呜呜啦啦,仿佛各户人家都有不尽不止的冤屈样。

弟兄仨,就在那哭声中朝着村里走。

到了村中的十字街,以为村人都到祖坟地里去哭了,村里会空静死寂的,可却又看到,还有村人没有去到山野祖坟里,却在新坟地的十字街上祭哭着,烧了纸,点了香,让草香的焚味在村街暖暖地流。近过去,也就看见那近处袭着哭俗的是朱颖。她在爹的坟前跪着烧了三炷香,摆了三碗供,对爹清晰大声地说: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放心睡去吧,以后炸裂就还是我们朱家的炸裂了。”

“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以后炸裂就是我们朱家的炸裂了!”

孔家弟兄便立刻收住脚,看着那哭场,听着朱颖对她父亲说的话,像看着朱颖拉开了一场大戏的幕,后边就有宕宕起伏的出演了。接下走出来的是程菁。她和她娘一道儿,挎了竹篮,篮里装了烧纸和供品,手里拿着手电筒。手电筒的光明在月色上漂来荡去着,像一大块圆状的黄绸滑在地面上。她们从孔家兄弟面前走过去,程菁娘还立下和明光、明亮说了亲熟的话,拿手在孔明辉的脸上摸了摸,说这孩子咋就一转眼长成大人了?倒是最该说些啥儿的村委会的秘书程菁见了新任村长孔明亮,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从宣布明亮当村长,她都没有在明亮面前出现过。可这一会她又出现了,她到他面前既没有如村俗一样叫一声“明亮哥”,也没有公事一样唤声“孔村长”,她躲着明亮的目光走去了。要出村往自家坟地去哭了。

明亮有些意外地用目光追着她,直到她走开几步远,又回过头来时,两个人的目光才在月色中遇到一块儿,她才莫名其妙地问:

“我还当村委会的秘书吗?”

“当然呀,”他朝她靠过去,“怎么啦?”

“你一定要娶朱颖姐?”她说着朝朱颖那儿望了望,也正看见朱颖朝着这边望。

“马上就结婚,”明亮说,“不好吗?”

“好的呢——我就是想到坟上哭一场。”这样说着话,程菁眼里有了泪,就催着母亲赶快走。她们母女就溶进了月色里,像两片黄叶落在了秋天般。这时节,朱颖也从父亲的坟前那儿走过来,拉着明辉的手,望着孔明光,把大哥、大哥叫得那个亲,就像她已经和明亮结了婚,已经是了孔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