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最后的历险记(第5/8页)

有一天,我和虾皮在储藏室里打牌,那地方原先满满登登的,如今空荡荡一无所有。虾皮说,小路,你不知道,这店里刚开张的时候可热闹呢,各路流氓都来送花篮,炮仗放了整整一个早晨,把附近的聋子都吵醒了,他妈的如今变成这样,真是邪门。我说,丧乱之年啊,流氓也有完蛋的时候。真在感叹,外面呼啦一声罗唣起来,有人大喊:“老曾和小曾都跑啦!我们的工资没人给啦!”我和虾皮跑出去一看,外面十来个厨子和二十多个服务员正在闹,有人喊道:“曾园还在楼上,让她出来说清楚!”汹汹的人群往办公室冲去,我们也跟了上去,踢开门一看,曾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尽管她从前很牛逼,但毕竟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脸都白了。

有个厨子指着曾园,问:“我们的工资呢?欠了两个月,到底什么时候还?”曾园说:“我不管钱的,你们想拿什么东西就随便吧。”厨子们听了,一声呐喊,翻箱倒柜抢东西,有人搬台灯,有人抢电话机,有人扛沙发,还有人跳起来摘墙上的书法,玻璃柜里的工艺品特别枪手,最扎眼的是那台传真机,三个厨子抱着它在地上打滚。后来服务员也冲上去了,大部分是女的,抢不动什么东西。有个中年女服务员冲到曾园面前,劈手给了她一记耳光,说:“操你妈!老娘拿不到钱,天天来扇你一个耳光!”这要是在从前,她早被曾园砍死了,可是那天曾园捂着脸什么都不说。我和虾皮冲过去,架开那个女人,她兀自对着曾园痛骂不休。

那天,鸿运大酒楼被扫荡一空,人都跑光之后,曾园才回过神来,说:“你们俩为什么不走?”

虾皮说:“还走个屁啊,走了就剩你一个人了。”

曾园说:“那也好,你们陪陪我吧。”

我们很奇怪,她爸爸和哥哥都逃了,为什么不带上她?曾园说:“我爸爸先逃走了,把剩下的钱都卷了,还带了他的女人。”

我问:“你爸还有女人?”

虾皮说:“她爸爸当然有女人,还不止一个呢。”

曾园说:“他跑了,我哥也急了,我哥管店的,讨债队来了头一个就是剁他的手,他把家里的钱也卷走了,带着他的女人也跑了。”

我说:“你们家真是光荣传统。”

曾园说:“还剩下我和我妈,我妈早就去广州的舅舅家了,她还不知道这个事。我本来打算明天 也去广州。”

我问曾园:“去了以后呢?”

曾园说:“躲啊,欠了一百万,还不躲?警察不会抓我,他们抓我爸爸和我哥哥,但是讨债队的人不管这个,被他们找到了,我的手也要剁下来。以后我不可能回戴城了。”

我和虾皮都说不出话来。后来曾园站起来,说:“走吧,这个地方不能呆了。”我们跟着她下楼,把前门锁了,把电闸也拉下来,又在店里逡巡了一圈。最后,曾园从我们惯常抽烟的夹弄里走了出去,拐到一条小马路上,一直往前。走出很远之后,她忽然停下脚步,回望鸿运大酒楼的方向,我也回头,只见灰暗无光的一串霓虹灯悬挂在高处,在白天看来,它们宛如一个白内障患者的眼睛。

曾园说:“真可惜。”

后来她把我们带到一个宾馆里,房间已经开好了,显然她做好了逃亡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被那帮厨子闹出来。既然厨子都知道了,讨债队的人肯定也知道。曾园告诉我们,这次她爸爸的讨债队,就是白锦龙带的手下。她开玩笑说:“你们现在要是去通风报信,我就死定了。”她这话显然是说给虾皮听的,我不认识什么讨债队的。

虾皮说:“我不会出卖你的。”

曾园说:“那很难说的,你他妈的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虾皮听了这话,非常伤心地说:“曾园,都要分手了,你说点好听的话可以吗?”

曾园说:“好好好,我爱你。操。”

我们在宾馆里坐了一会儿,虾皮说:“我去白锦龙那探探。你们别走,我去一会儿就回来,万一有情况,我给你们电话。”

曾园笑笑说:“那也行。”

虾皮走了以后,曾园一言不发,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五分钟之后,曾园忽然站起来,从衣柜里拿出一个黑色背包,说:“我们走。”我问她去哪里,曾园说:“你真的相信那小子去打探消息?你也太笨了。”我说:“虾皮对你很忠诚的。”曾园说:“没有人对我忠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