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死(第5/5页)

我把一大把票子塞到于小齐口袋里,留了几张给自己。那已经是深夜,走掉了不少人。于小齐跑到楼道里烧纸钱,在一个脸盆里,火苗忽高忽低,映着她的脸。我帮着她一起烧,把折好的纸钱扔进去,它们无声地化作了灰烬。

于小齐说:“总算结束了。”

我说:“是啊,连死都这么费劲。”

于小齐说:“一开始觉得闹,头昏脑涨的,后来我也想开了,还是热闹一点好。冷冷清清的,那就太难过了。”

那天我就陪着她,一直到天亮。人都走光以后,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工人,开始搬家具。我问是怎么回事,于小齐说:“这些家具都送给亲戚了,房子要退还给厂里。”我这才知道,这套房子还是橡胶厂的,老丁死了,户口上没有人,就得还给公家。那个年代还没有私房改制。于小齐说:“都搬走,我什么都不要。”指挥搬家的是她姑夫。

我说:“你留点纪念的东西吧。”

于小齐说:“该留的都留了,这些都不要了。”没过多久,屋子里就全空了,剩下一些杂物,连亲戚都不要的,散落在房间里,凌乱不堪。后来她姑夫指着那堆发了霉的破书,问于小齐要不要。小齐说不要了,没地方放。她姑夫说:“那就卖了,还能称几十块钱。”小齐脸色铁青,从我兜里掏出打火机,就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烧书。一架子书,绵长不息地烧着,天花板都熏黑了。后来发现根本烧不完,小齐说,算了,还是卖掉吧。房间里全是灰烬,风一吹就跟地狱里的场景差不多。

当天晚上,我们烧老丁的衣服,这次就我们两个人。我和小齐在新村的花坛边把衣服堆起来,浇了一点煤油,一点火,火苗子腾空而起,气冲斗牛,把花坛里的树枝都燎着了。老头没什么好衣服,但还是挺耐烧的。我在打开最后一个包裹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有一件皮夹克,我都没见他穿过,在身上比了比,还挺合我身。于小齐说,这件夹克还是女硕士送给老丁了。我很喜欢这件衣服,但于小齐说:“不吉利,你真想要,我以后送你一件。”说完把那件皮夹克也扔进了火堆,烧出一股臭味。

后来于小齐又拎下来一叠稿纸,说这是老丁的手稿,也烧。我说:“不要吧,烧了太可惜了,以后说不定给他出本书呢。”于小齐说:“这都是些废稿,出书的稿子我都放起来了。烧吧。”我说:“那你要是给他出了书,一定要送我一本。”于小齐没说话,一抬手就把稿子扔火堆里了。这件事做完,老丁生活过的痕迹便彻底消失了。

小齐说:“我怎么觉得这么痛快呢?”

我说:“小齐,你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她在火光中看了我一眼,说:“你也是啊。”

我问她:“接下来,你去哪里呢?”

小齐说:“我还得回美校,放寒假之前有两门课要补考,都是文化课,补考也就是过过场,多交个几十块钱给学校。然后就可以去找工作了。”

“去哪里工作?”

“我去吴县,上次带你去看的那个学姐,她肯带我入行。”她说,“你呢?”

“我还是去马台镇上班。”

她拉拉我的手,说:“那我们还能一起混几天。”

我说:“是啊,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