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们都是残废(第4/6页)

本来,请他吃完饭,把他送到长途汽车站,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结果出了岔子。吃饭的时候,临桌有个傻逼喝醉了,先是在饭馆大吵大闹,我们不免多看了他几眼,醉鬼忽然认准了残废,跑过来对他说:“你看什么看?”残废吓坏了,本来是讲普通话的,慌里慌张的,舌头没捋直,一不小心露出了乡下口音,说:“我没看你。”

醉鬼说:“你这个乡逼,跑到城里来做啥?”残废涨红了脸,不说话。跟醉鬼一起吃饭的人是个壮汉,手背上有刺青,他过来劝,说:“算了算了,乡下人不懂事,你跟他们起什么劲?”把醉鬼劝了回去。醉鬼坐下来之后,又指着残废,大声说:“我最讨厌乡逼!”

我吃着盘子里的炒蛋,看了看残废,这个呆货涨红了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炒蛋,也不敢骂回去。忽然之间,我的神经有点刺激。我把整瓶啤酒一口气喝空了,让自己也有点醉,然后拎着空瓶走到临桌,说:“你这个傻逼,想死啊?”

临桌那刺青壮汉瞪着我,也抄起酒瓶,想站起来。我岂能让他反客为主?一瓶子砸在他脑袋上,这人叫了一声,捂着脑袋摔到桌子底下去了。这是我第一次用啤酒瓶砸人,我以为瓶子会啪地碎掉,可是没有,电影里那种刺激的镜头压根没发生,瓶子还好好的,也不知道是我砸得不够狠,还是这瓶子太牢。趁着一片尖叫,我又把瓶子砸到了醉鬼脑袋上,这次它碎了,我手里只剩下一个玻璃瓶颈,带着尖刺。我拎着这把凶器,拽起残废就跑,后面女服务员大声喊道:“抓住他们!还没付账呢!抓凶手!”她越是这么喊,路人越是给我让道,跑出去有一千米,钻进一条小巷,四周静悄悄的。我在巷子里放声大笑,这一阵子积郁下来的悲痛一扫而光。再一看,残废从后面跟上来,手里还拎着两个王八,他扶着墙瘫坐在地上。

我说:“喂,散文家,你该多锻炼锻炼身体,乡下空气多好啊,每天早上晨跑,就不会这么喘了。”

残废说:“你也,跑得,太,快了。”

我说:“你也不赖,还记得这俩王八。”

残废说:“我看你,拎着,啤酒瓶子,打人,我就把王八,拎起来了。我没你想得,那么傻。”

我点了根烟,天黑了,小巷里的路灯也亮了起来,照着我们。我对着头顶的灯光吐了一缕烟,说:“太他妈的爽了。”

残废缓了口气,说:“你这个人有点不讲理,你不应该把两个人都打了。”

我说:“你书呆子啊?这种事情还要计较?”

残废坐在地上,冲我挥挥手,说:“谢谢。”

因为打人,残废误了最后一班汽车。他说要去住旅馆,我说不用,到我家睡一晚上就可以,我家反正也没人。残废答应了,路上残废还问我,平时写不写散文。这乡下文学家很天真,我估计他还不是很了解我。我故意说,写啊,我写诗。残废一下子来了兴趣,眼镜片子噌噌地放光,说:“你能背两首给我听听吗?我也爱写点诗,不过写得很差,投稿到杂志社连退稿都没有。”我骗他,说我从来不投稿,我的诗要是给杂志编辑看了,他们会跳河的,因为写得太好了。残废更来劲了,说:“背一首来听听嘛。”我本来想背一首床前明月光裤子脱光光给他听,让他昏过去一次,后来鬼使神差地,我背了欧阳慧的诗。(字号小五)【【【【【【【【亲爱的别在北方定我的棺材,冬天我要去南方。】】】】】】】】我把这首诗缓缓地念出来,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黑夜中有另一个人在说话。残废听了,忽然停下脚步,拎着书和王八,朝着明月朗朗的夜空翻白眼。我问他写得怎么样。残废说:“牛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的诗写得比我好。你太有天赋了。”我说:“你也背一首来听听。”残废很无奈地摇摇头说:“我跟你简直没法比,你让我一下子开窍了,诗应该怎么写。”

我心里很抱歉地说,小子,你又被我骗了。与此同时我又很佩服欧阳慧,她写得诗真有那么好吗?残废兀自在那里嘀咕:“写得太好了,”又问我:“还有其他的诗吗?”我背不出其他了,只好说:“就这两句,随便胡诌的。”残废说:“这哪里是胡诌啊?我自己虽然写不好,但好诗坏诗还是听得懂的。怪不得丁老师那么喜欢你。”

我说:“喂,你现在怎么不说我是流氓了?”残废摇摇头,看来还沉浸在我的诗里,说:“道德归道德,才华归才华,论诗谈艺,道德可以先不讨论。”我听得云里雾里,知道他又开始冒傻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