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上海(第4/5页)

她忽然说:“所有羁绊我的东西,都很讨厌。”

我很恐怖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喝醉了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说:“路小路,我谈了一个男朋友。”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曾园告诉我的,并且,是他追求的你,还送花了,这事挺有面子的。要是有个女大学生追求我,给我送花,估计我也忍不住。

于小齐说:“我仅仅是出于好奇。”

“好奇?”

“从来没谈过大学生呢,”她说,“他对我很好。”

“从来没谈过的多着呢,黑人你也从来没谈过。”

“当心我用热茶泼你脸啊。”

我心想,你老妈已经用茶杯砸过我,还把香蕉扔我脑袋上。我就换了一种比较严肃的口气,说:“你不是培训几天就要回戴城吗?谈得长久吗?”

于小齐说:“我一毕业就来上海。”

“好吧,”我说,“反正我是不要羁羁羁绊你。”

于小齐说:“你跟曾园怎么样?曾园很好的。”

我说:“你就算不喜欢我,也别拿曾园来抵罪,好不好?”

于小齐自顾说下去:“曾园是个很热忱的人,有时候脾气很坏。不过呢,大体上还是很懂事的。你也很懂事,我以前认为你是个小混混,你其实不是。你们在一起,很好。姐妹一场,我很在乎你们,哈哈哈哈哈。”

我把服务员叫过来,立即结账。拉着于小齐往外走的时候,她跌跌撞撞的,后面传来一连串的唿哨声。出门之后,我很小心地扶着她的胳膊,她低着头慢慢吞吞地走。这时夜色已经结结实实地笼罩在校园,路上没什么人。穿过一个草坪的时候,于小齐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地哭了。这个哭声,和我前一天夜里听到的欧阳慧的哭声简直一模一样。我束手无策,又不敢把她扛在肩膀上驮回去,学校里可能会把我当流氓抓起来的,只好跟着她一起坐在地上。

我担心大学生欺负了她。电视里的大学生,都是忘恩负义之辈,考上了大学就忘记了他从前的农村女友,然后变成一个小流氓,到处沾惹女孩儿。电视里都这么说的。于小齐摇摇头说,没人欺负她,她就是想哭,就哭了。

我说:“没什么原因,哭个屁啊。”

她说:“哭就哭了,关你屁事。”

后来我说,小齐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你妈妈把那张素描拿到我眼前,“刺”的一声把我从头到屁股,竖着撕成两瓣,然后把我从奶头和膝盖位置又撕成四瓣,撕得那叫一个准啊,比解剖还精确。我逃到厨房里,顶着门,结果水开了,炉子灭了煤气“刺刺”地往外漏,我他妈的是被熏死还是被打死呢?还有,我去道过歉了,态度很诚恳,结果你妈把香蕉扔到了我头上。于小齐听了这些,嗤地笑了起来,说:“他也太过分了,不过你也不好,粗鲁得要死。”

我说我是这样的,粗鲁,还特别容易臊。孔子说,知耻而后勇,就是说一个人被臊了,觉得没面子,就要扑上去打架。

于小齐说:“你要好好改改,我爸爸说你还是很善良的。”

我说:“善良又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品质。”

于小齐说:“我爸爸说你不应该读技校,学坏了,应该读高中考大学。”

我叹了口气,我现在就坐在大学的草坪上,这里生活的人都是百分之二的中国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才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分之二,从多数派变成少数派,感觉很别扭,格格不入的。

于小齐问我:“最近有跟人打架吗?”

我说:“没有,我又不是打手。”

于小齐说:“以后不要跟人打架,每次都是你吃亏。你压根就不会打架。”

我说:“谁说的,我打架可凶狠呢,只是最近运气不好。”

于小齐说:“不会打架的人,每次都说自己运气不好。”

我说:“是啊,不会谈恋爱的人,每次都说自己遇人不淑。”我从草坪上站起来,眼睛望着马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翻着眼珠望向远方,好像那里有个女人的怀抱即将给我安慰。后来于小齐也站了起来,推推我。我问:“现在好点了?”

于小齐说:“好多了,要熄灯了,回去吧。”

我说:“曾园还说你要把大学生带给我看,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于小齐甜蜜地说:“今天晾晾他,你来了我总要接待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