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上海(第2/5页)

下午,我们随便找了个吃饭的地方钻进去。这是个咖啡馆,茶色玻璃,火车座,里面空荡荡的。我们坐在座位上,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一个女孩儿,问我们要点什么。曾园和于小齐都点了咖啡,我也要了一杯,端上来一看,就一小盅。我问那女孩儿:“你这是茅台吗?”女孩儿先是没明白,后来对我笑笑说:“好的咖啡不比茅台便宜。”我心想,你就蒙我吧,我又不是没喝过速溶咖啡,泡一茶缸灌下去,可以熬夜打牌。我用嘴唇沾了点咖啡,用舌头舔了舔,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还不如我爸爸厂里发的速溶咖啡呢。

女孩儿说:“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我知道她看不起我,索性说:“对,我们私奔到上海来了。”

女孩儿笑了,问我:“你跟她们?”

我很严肃地问:“对啊。”

女孩儿用上海话说:“侬老结棍格。”说完走了。

曾园悄悄对我说:“我看你离虾皮也不远了。”

我指指这小店的装潢,说:“你别信她唬你,就这里,茶色玻璃火车座,到处都是。她要是能弄一杯比茅台还贵的咖啡出来,我就把头输给你。”

后来于小齐把那女孩儿又叫了过来,说:“这里有什么吃的吗?”女孩儿说有简餐,递过来一张菜单,说:“面包夹培根不错。”

我一看“培根”就笑了。我那位患有心脏病的语文老师,戴城著名散文家,老丁,他的名字就叫丁培根。于小齐也笑了。我说:“干吗叫培根啊?”那女孩儿大概觉得我有神经病,一脸的莫名其妙。于小齐说:“你以为培根是什么?我告诉你,培根是外国人的名字,我爸爸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英国有个散文家叫培根。你以为他是乡下人?”

我告诉她,我以为叫根的都是乡下人。当然美国总统叫里根,这是唯一可以排除在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那边,郊区的农民都喜欢叫“根”,土根,水根,红根,建根,好像惟恐全世界不知道他们是乡逼。我当然想不到培根是外国人,我靠,这个名字肯定不是傅雷先生翻译过来的。

我吃了培根,暗想,既然培根是散文家,他怎么又成餐桌上的粮食了吗?后来想想也释然了,我们国家不也有东坡肉吗?

那天的饭钱是曾园付的。她还说,自己想在戴城也开一家咖啡馆,或者酒吧,然后就可以在酒吧里安排一个乐队唱歌,她来唱,肯定很红。

于小齐说:“曾园唱的可好呢。”

我只见过曾园的吉他,没听她唱过,心里有点向往。

天色近黄昏时,我们打车回到于小齐的学校,又是曾园出钱。于小齐问我:“上海好玩吗?”我说好玩。曾园说:“都没玩什么,你怎么知道好玩?”

我说:“本来就是出来散散心,要怎么玩才过瘾啊?能散心就不错了,我要求不高。”

曾园说:“对啊,忘记你是混马台镇的了。”

我说:“他妈的简直是两个国家啊,太不公平了。有些国家玩死了都不开心,有些国家在马路上走走都很满足。这是为什么呢?”

曾园说:“因为你是从玩死了都不开心的国家爬出来的。”

于小齐在一所纺织学院做培训,我还以为纺织学院跟戴城的纺工技校一样,都是教人织布纺纱的,后来才知道,真正的纺织学院不搞这个,学校有服装设计,有装潢设计,有文秘,有模特,就是不会有纺织女工。那天傍晚我跟着于小齐和曾园,回到纺织学院,天色很快暗下来,整个学校只能看到一个概貌,它轻易地与夜色融在一起。

我说:“我要走了。”

于小齐说:“还没正经吃东西,到食堂里去吃点饭吧。”他跑到宿舍楼上去拿饭盆,我和曾园在楼下站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我们身边经过,其中有几个女孩儿非常漂亮,个子跟我差不多高,一看就是模特班的。曾园虽然也是那种高挑妖艳型的,但和正宗时装模特相比,还是要差一路。为了避免和她的视线接触,我使劲看着那几个模特。

曾园说:“好看吗?”

我说好看,美不胜收。我以前有个女同学,也一米八的身高,长得很美,可惜她没去做模特,倒是被戴城篮球队看中了,打了三年篮球,变得又高又壮,后来腿坏了,只好去摆地摊。

曾园说:“你今天来对了,可以看看小齐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