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她身边(第6/6页)

“你已经画得挺好了,我穿着短裤,你都能把我屁股画出来。”我恬不知耻地说。

“靠,你这是在表扬我吗?”她说,“我呀,特别喜欢梵高,还有莫奈。起初看梵高的画,我根本看不懂,他那些星空和麦田,画得好奇怪啊。后来我爸爸说,要眯着眼睛去看星空,死命地看,看得眼泪都出来了,就会有梵高的效果。我照着他说的做,果然没错!”

“你爸爸是挺神奇的,有时好像什么都不懂,有时又好像什么都懂。”我说,“我要是这么死命地看着你,看得眼泪出来了,你会不会也变成梵高的作品啊?”

“你真逗!”

她忽然站起来,把棒球帽反戴在头上,问我:“这样好看吗?”

“像个外国小混混。”

“曾园说很帅。”她对着一块积满灰尘的玻璃摆了个造型,双手叉腰,微微昂着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她说:“这样算是很帅了吧?”

我说:“不能叉腰,叉腰有点不着调。你得学曾园,把大拇指插在裤兜里,最好把肩膀也耸起来。”

她依样作了一遍,看着玻璃中的自己,笑着说:“这倒是真的像曾园了。”她把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上,踩得扁平,又向我要了一根,斜叼在嘴里说:“这样子是不是很像少女帮?”

“不像不像,倒像个油漆工了。”

“油漆工是这样的。”她把香烟夹在耳朵后面。

“这就更像了。”

她继续看着玻璃中的自己,我也在玻璃中。她说:“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曾园。”

“为什么?”

“嗯,人生观不一样。”

我说:“曾园也就是家里有钱吧,没什么的。”

她说:“不是的,不是钱的问题。我喜欢她那种做错了事情也无所谓的样子。我就不行,我老觉得自己在一条死路上往前跑,要是发现自己错了,那就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了。”

我说:“那还是因为曾园家里有钱啊。”

于小齐说:“不是的,你不懂。”

那天坐在地下室里,我对她说,我很无知,不知人,不知己,也不知这个世界。这样下去很麻烦,就像一个关在地下室的人,把日光误认为是白昼,把日光灯照不到的地方误认为是黑夜,这都不对。黑夜和白昼我都可以忍受,但我无法忍受地下室的光线,那种感觉会使人绝望,一辈子都白活了。

她伸手又要了根烟,坐在纸箱上,说:“跟我一起去上海?”

我想了想说,我没本钱,上海太遥远了,我有个表姐在上海,除此以外就没有任何熟人了。我跑到上海去干吗呢?陪读?我想上海的化工厂肯定不会让我这个不会修仪表的仪表工去上班的。不只是上海,任何地方我都去不了。

我说:“我觉得自己很烂。”

于小齐说:“别这么说,将来还是有很多机会的,你别搞得这么消沉。”

我点点头,就算是吧,将来有很多机会。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工厂实习了,哪怕只是为了混一张技校的文凭,我也得在工厂里忍受一年。这他妈的大概也是业报,只是不知道欠了谁的。

我尴尬极了,几分钟之前还在为她难过,现在该轮到为自己难过了。我蹲在那儿猛抽烟,烟会像断裂的树枝,沉重地掉落在地上,碎成粉末。她还是坐在纸箱上,把棒球帽摘了,用力甩了甩头发,然后她轻轻地把棒球帽扣在我头上。我没动。整个地下室里就听见我们此起彼伏的吸烟吐烟声。

后来有个人从仓库里面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