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质 第三十二节(第2/4页)

“干部要护堤吗?”

“要,每年夏天,堤坝上都是人。群众也要组织了去。不过没什么用,该溃堤还是溃堤。很多人都不想种田了,情愿出去打工。”女人愣了一会儿,说,“我在县城的歌厅里上班,没多久。秋天可能去广东,那儿钱多。”说完有点忐忑地看看杨迟。杨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后来想,也许是感到不好意思?其实毫无必要,他走过的县城都有歌厅,被冠以夜总会之名的低级娱乐场所,有时客户会带着农药销售员去那里,散散心,找点乐子。但客户也不建议农药销售员在县城里找姑娘,认为货色太差。杨迟又想,也许她的忐忑仅仅是对于自己“货色”的不自信,谁知道呢。

女人忽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杨迟,他吓了一跳,以为她要动手。女人虽然空手,但农舍里有耙子,足以让他死于非命,并且在法医看起来是被猪八戒打死的。女人的左手伸进裤兜,杨迟想,她会掏出什么,刀片还是别的。她真的掏出了一把水果刀,就是杨迟带来的那把,交到自己右手。杨迟大喊:“不要!”女人笑了笑说:“你怕了?”左手继续掏。

杨迟说:“你听我说,你要杀我是不对的。你绑我到这里,不算什么大事,我回去报警的话,警察都根本懒得理我。你杀了我事情就大了。这把刀子也不是很锋利,你杀我要杀很久,而且会弄得身上全是血”女人说:“你怎么这么唆?哦,你是卖农药的。”说着,左手从裤兜里掏出了杨迟的票夹。

“这是你的。身份证在里面,钱被我爸爸拿走了。”

“拿走吧。”

女人展开票夹看了看,在透明的塑料隔层位置,有一张照片。年轻的农药销售员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得意洋洋,如沐春风。“这是你的女儿?”杨迟没力气再解释更多,点头承应,另一方面也想,要是有个女儿,不知道会不会引发她的恻隐之心,饶自己一条命。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说:“本来就把你扔在这里了,但是我看到钱包里的照片,你有个女儿,你要是死了——”

“那她就变成孤儿了,我没老婆。”杨迟说,“求你救救我吧。”

“你真可怜。”女人说,“你们这种卖农药的,其实没有几个好人,都是骗子,色狼。我知道的。”

杨迟无力地解释:“我是国营企业的,我还好。至少我从来不卖假农药。”

她站了起来,把票夹扔在杨迟眼前,又把水果刀展开了,扔在票夹旁边。她并不打算替杨迟松绑,而是说:“我要去找我哥哥了,你不许报警,也不要跟着我走。刀在地上,你想办法割断绳子。等你出去了,就一直往东走,那儿地势高,你可以一直走到县城。回去找你的女儿吧,以后别再来划水县了。”

“帮我松绑得了。”

“我怕你追上来杀了我。”

女人说完,用双臂裹住自己,踏着即将被水淹没的土路走向树林方向。她消失之后,水漫过了土路,远处的树林像是纪录片里经常看到的红树林,根部全在水位线以下,热带雨林的风貌。乌云压顶,听到远处隆隆的声音,像从天上来的,又像是水底发出的。忽然之间,又只剩下杨迟一个人了,水越来越大,他所在的世界正在缩小。杨迟心想,我是得回去找我的女儿,再晚几天,她就该去美国了。而他此刻到底在地球的哪个位置,哪个经度纬度,哪一片陆地哪一座岛屿,没有人能说清。这是个不存在的地方。

杨迟花了几个小时才弄开绳子,水果刀太小,他反绑着没法捏起刀子,也吃不上力。有一阵子他几乎失去了耐心,觉得全世界都欠了他的,只想一头撞死。后来他站了起来,反手拿着刀子,蹦到农舍大门前,将刀刃插进门缝,它卡在那里。他用尾骨顶住刀把,在刀刃上反复磨着手腕上的绳子,有几次,刀刃割开了皮肉,他没停下。水已经漫上农舍。他放开刀子,蹦到票夹前面,用嘴巴叼起来放在稻草垛上。水位上升的速度似乎很快,雨水很大也不至于如此,似乎是什么地方在放水。杨迟记得小苏说过,溃堤很可怕,要爬上屋顶或是树上,把自己绑紧在大木头上。杨迟再回到大门口磨绳子,忽然手上一松,血液从肩膀灌入胳膊,指尖滚烫发麻。紧跟着,他用水果刀割断脚上的绳子,原地跳了几下,让自己活动开了。土路已经消失了,浊水浩荡,水面上的漂浮物逐渐增多,缓慢地向着东边流去。杨迟知道自己走不了了,找到一把木梯子,架了起来,把票夹和水果刀揣进口袋,爬上农舍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