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3/3页)
西京城的冬夜,总有干烈烈的劲风穿街而过,今夜风尤其大,把街面一些没有钉稳当的牌匾和广告牌,都刮得满地乱跑。顺子出来时,还只是风,回去时,天上就在飘雪花了,那雪花是顺着风越舞越高,不见一片落地的。顺子屁股痛得实在骑不成三轮了,就又下来推着走。他的双腿突然有些稀软,这儿离他的家很近,他就想一屁股坐在家门口,再也不起来了。顺子不是不会玩,前些年,他家里也跟别人一样养过鸟,养过鸣虫啥的,可不知咋的,这几年越来越忙,忙得有时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可日子还是过得这样没个头绪。他真的是活得连屁都放不响了。他从来没有觉得西京城的冬夜有这么冷,几乎所有领口、袖口、裤脚,都在朝身子里灌风,由于要干活,他冬天从来都没穿过棉衣棉裤啥的,里面就是一套线衣线裤,线衣线裤外面,再套一条一个冬天都不用洗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赵兰香给他织的毛衣,过去好几处都用麻线给着绑着,是蔡素芬来,才给他拿针线重新缝了一下,反正外面永远都用蓝布大褂裹着,里面穿啥也就无所谓了。可今夜穿着这身永远不变的行头,就觉得那么冷,几乎冷得他上下牙磕磕得差点要捣碎舌尖了。他是一步都不想再朝前走了,就想回家,回家捂住被子,美美睡一觉,明早再去弄那些该死的画幕。可他刚把三轮车勉强推回门口,就听见自家楼上的两个小姐,把各自房里的声音,都弄得很大很大,好像是都住在无人的旷野里。他一看表,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他知道隔壁邻舍的人,都十分讨厌他家,一是嫌自己蹬三轮、装台,既没出息,迟早还弄得一身脏。另外就是菊花常常深更半夜的,突然大放音乐,有时简直是鬼哭狼嚎的,有人为此还给他家扔过砖头,给门上抹过屎,可菊花再说都不听,他也毫无办法,有时连他也是故意躲着。平常见了邻居,让人家骂几句,也就只好不停地给人家抱拳作揖了。
顺子也常想,不知咋搞的,自己从十几岁就撅起沟子干活,干了几十年了,日子也过不前去。村里大概就数自己最下苦,但也就数自己活人最下作。人家也都养娃,不知咋养的,就能养成器,养顺溜,养漂亮,养孝顺了,而自己,也没少花钱,也没少操心,娃咋就养成这样了,连亲生老子都瞧不起,也不知是哪根大筋拧了,反正好歹死活都把人拽不到辙里去。他多么想,哪怕自己挣死,只要菊花能给自己赏个好脸就成,可不行嘛,好像连他挣的钱,也都和别的父母挣的钱不一样似的,让人家花着,心里都犯隔应。看来靠下苦挣钱,真的是很丢人现眼的事了,连这钱,也都跟着没了光彩了。可让他别样地挣,他又学不会,也不敢,当然,也不想。不过,想了也白想。自己的命,大概也就只能这样苦下去了。
雪越下越大,顺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准备骑三轮去剧团工棚算了。那风刮的,把好多雪花都端直刮进他脖子里了,他不停地打着冷嚓。车轮一滑一滑地向前运动着,整个尚艺路大街上,也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的神经,还在瑟瑟抖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