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2/3页)

顺子的手,已经伸进了装钱的口袋,可咋都掏不出来,他知道,这一万块钱,在这个桌上,也就是一两把牌的事,可在他,却是几个月的血汗钱,掏出来,转眼不仅不是他的了,也可能就不是他哥刁大军的了。但他哥几年不见,回来过节,也就是冲着他这一个亲人来的,算是没忘兄弟情分,既然张了口,他还真不好不把钱往出拿。他知道这点钱,在这个桌面上围的人肯定都瞧不上,何况大军哥打电话说的是三五万,并且最后肯定的是要五万,他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五万块的。即使有,他也板不了这个响屁,他是真的舍不得,都说他顺子是“抠雀屄的货”,他也承认,就这一万,都已然是快要他的命了。他到底还是战战磕磕地,把钱从蓝布大褂里面的腰带上,硬抠了出来,用手把那几张卷得不平服的,还抹了抹,然后双手有点颤抖地,把钱摆放在了他哥用下巴点过的地方。这一系列复杂动作,没有引起桌上任何人的注意,但当一万块钱,定定落在桌面上时,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刷地瞅向了刁大军,他们大概是想看刁大军的反应。

刁大军先回头看了顺子一眼,顺子喉头一阵硬动,结结巴巴地说:“二……二半夜了,我……我没弄下钱,就这……还是公款。”

“你行呀顺子,还玩起公款了。既然是公款,才这一点,这也叫玩公款?”坐在刁大军上手的一个胖子轻蔑地说。他面前的牌子,已经码得跟小山一样了。

“咱个下苦的,给人家装台,人家给提前支点钱,是为了让我们跑腿,买点细末零碎的,方便。”顺子说。

“你都是当老板的人了,还给人家跑腿哩?听说你手下,还雇几十号人着哩,那不就是老板嘛。哪个老板,手头不放个十万八万的活钱?你哥开一回口,你就给拿一万,这不是埋汰你哥吗?你哥是缺一万块钱的主儿吗?本来问你要的就不多嘛,我就不信,你连五万都拿不出来,这不是扫你哥的兴吗?”另一个正洗牌的人,边洗边嘟咕着顺子。

顺子急忙解释说:“我就是个蹬三轮的,哪是啥子老板不老板的,人都是有事了,才凑到一块儿的。钱,也都是小钱,挣下了,也基本都打平伙分了。手头捏个万儿八千的,手心都冒汗哩,还能有十万八万的活钱,只怕撅起沟子干一年,也落不下这个数噢,你这不是瓤我嘛。”

这时,刁大军说话了:“不怪顺子,这半夜了,让他找钱也难为他了。是我想着,都耍得小,晚上出来只拿了十万,没想到手这么臭。不说了,马蒂,你回宾馆取去。”

一直猴在刁大军背上,连包斜都懒得也斜顺子一眼的马蒂,端直给刁大军来了个对不起:“我才懒得去哪,要去你自己去。”说完,还糖一样勃糊在他背上。

刁大军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马蒂的脸蛋儿,像哄小孩儿一样地说:“越惯越没样子了噢。这样吧,我先把这一万打完,再打干了,立马回宾馆取去。”说完,左边屁股一抬,随随随地放了几声响屁。马蒂用两只手,把刁大军的耳朵狠狠向两边拽了拽,刁大军又抬起右边屁股,随随随地号炮三声。

疤子叔哈哈大笑起来道:“顺子,你也学学你哥,看人家把人活的,一辈子吃喝玩乐得利朗撇脱的,连放屁,都是随随随的春雷震天声。你倒是活了个尿嘛,蹬个破三轮,把咱村子人的脸都丢尽了,好歹祖辈也都是西京城里人嘛,他妈的,城里人,谁去给人干这下三滥职业。你还给人家唱戏的装台,亏你刁家的先人哩。”顺子气得就想说,你个烂赌徒,凭啥瞧不起我装台的?但他到底没好直接说出口,就问:“那疤子叔你说,赌博就比蹬三轮、装台贵气,洋货?”疤子叔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那当然,城里人嘛,要做事,那也是去贩卖飞机、大炮、军火,最次也是弄个冰毒、摇头丸啥的,不做事了,那就喝喝茶,打打牌,迢迢鸟,聊聊天。伺候人?歇着吧你。先学你大军哥,把屁放响了再说。”

“好了好了,忙你的去吧。”刁大军可能也觉得疤子叔话说得有点过,就回过身,要弟弟顺子,离开这个没有人能够正眼瞧他一下的地方。顺子嘴里还想再叨咕点什么,看看疤子叔那没有一点血色的白脸,还有那双只见骨头和凸起的血管,而不见一点肌肉的手爪子,突然也不想再说啥了,他觉得,这就是个死了没埋的货,与他论理,晦气。

顺子刚走出门,就听身后又是一阵响屁,静了一会儿,屋里发出了热油呛菜般的哄笑声。顺子的脸,已经不知道发烧了,被人瞧不起,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不过今天,是当着他哥的面,尤其是当着他哥才领回来的那个小嫂子的面,是让他哥太没面子了。他突然也想放个屁,他想努力放响一些,可最终还是放塌火了。也得亏放塌火了,要不然,那要命的痔疮,又会痛得他直不起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