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牙(第3/3页)

交了钱,司机上了车,他雇来的那个司机直接爬到帘子后面休息去了。他们夫妇俩坐在前面。一个鲜红,一个草绿,很是鲜艳。我们挥手再见。

这边向学洗完手,又把衣服换了回来,还是灰白衣服,又一帅小伙,和刚才的工装判若两人。叫上隔壁的那个老乡,我们一起到这个修理站两个饭馆中较好的一家去吃饭。那个叫宋林的老乡整个人看起来极其消沉,声音很低很慢,不吃任何菜。意外得知他做过传销,就问起他的传销经历,他回答的声音更是低缓得折磨人的神经。倒是向学,结结巴巴,把自己这几年的经历给梳理了一遍。我问他怎么没有学校油泵,改为校传动轴?记得两年前,他从北京走时,告诉我说是来跟着表哥学校油泵的。

“主要见效快,能快点挣钱,就是得出力气。我大姨、表姐她们都想着赶紧叫我挣到钱,好回家说个老婆。现在,农村说人(说人:说老婆。)得十来万。

“我算耽误了几年。2005年上郑州交通学院,大专,一年半,最后半年在宇通实习,在宇通生产线上,排管路,第一个月给三百块,第二月四百,然后就是五百块钱,管吃不管住。毕业后,到安徽芜湖奇瑞厂,才开始一个月八百块钱,后来涨到一千二,工资不固定,一个月上班天数多了工资高,绩效工资和基本工资。干差不多两年。2007年去的,2008年底走。现在很后悔,这两年算耽误了。原来我是只想过安稳日子,上个班,挣个钱,吃个饭。根本不行,那两年连一分钱都没落住。技术也没学来,那都是流水线,只干一样。

“就到北京。在一个修车铺修车、洗车。才开始在草桥、上地干,工资更低,当学徒,六百块钱,后来八百,想着学学技术,自己开个店。2010年过完年来这儿。先在一个老乡那儿学二十天,又到二哥那儿学十多天,就直接买机器开点了。修理这东西是实践活儿,边干边学,很快就学会了,上那两年学,也没起啥作用。”

闲聊时,向学一口一个“东胜”,语气很是热烈。一开始我还没弄明白,原来“东胜”就是“鄂尔多斯”。内蒙古人不说“鄂尔多斯”,只说“东胜”。向学结结巴巴却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

“来内蒙古之后,才知道啥叫有钱人,东胜和薛家湾的有钱人太多,一个扫马路的家里可能就有几辆宝马车。主要是煤矿,还全是露天煤矿,到处都是。说随便拿个锨在山上铲一下,下面就是乌黑乌黑的煤。附近的农民光靠卖地,就几辈子吃喝不愁。我天天在高速公路口待着,过去的都是宝马、奔驰。说鄂尔多斯的女人,打“飞的”去北京买衣服,有的只为做一个头发,就飞到北京去。到北京看房子,看中了,打几个电话,问三婶四叔,这有几套房子,买不买?买,就刷卡了,像咱们到市场买菜一样。”

讲着鄂尔多斯,向学兴奋、激动,但不是羡慕和嫉妒,而是惊叹,一个农民对城里人、一个贫苦人对有钱人的惊叹。仿佛在讲一个传说,和自己的生活无关。

下午五六点钟,阳光还很清晰,气温已经有所下降。灰尘笼罩下的公路,仍然整齐地排列着黑青色的大货车。那个高高耸立着的烟囱一直吐着浓烟,远处是依稀的村庄和城市的高楼。口腔逐渐被塞满,每一口呼吸,都似乎吸入粗大的颗粒和浓重的灰尘。这是工业发展初期城市特有的乌烟瘴气和粗粝的味道,蕴含着躁动、活力、金钱、机会,还有莫名发财后的浅薄和愚蠢,但同时,也意味着一种新的开放性和新的生活转型。

向学和他的伙伴们并没有融入到这新的生长之中,他们不是“工人”,还没有“工作”的感觉。他们在这工业的肌理之内讨生活,但是,却又与这工业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