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第2/4页)

后来又在阿勒泰那儿,种哈密瓜,你二嫂的姐、嫂子、妹子都在那儿,打一天药,一天十几桶,下来肩都磨破了,摘、种、锄,黑瘦黑瘦,干一年下来,俺俩挣一万。

第二年去克拉玛依,打井,一个月一千块。一个月后,库房里让我回来看库,觉得我人老实,倒料、装装、码码,活还不算多重。但是,井喷的时候不能睡觉,整夜对料。你二嫂在那儿挖树窝,种草,摘花。干到十月份,活干完了。

春节买票回家难死了。白天上班干活,到黑了去火车站排队,硬排半个月,最后买的还是站票。总共挣有万把块钱。发誓再也不去新疆了,受罪哩很。那二年算是把罪受完了。

小柱是2001年阴历三月十九黑晌去世,二月初五那天生病。他骑车子去上班,路上突然就昏倒了,当时去青岛医院,都想着镀金厂有影响,光亮他们在电话里还在说想到北京找咱们老乡去告状,意思是厂里的责任,看能不能赔偿一些钱。我们也打听了,咱是外地的,打官司根本都打不赢,第一经济不行,第二也没有那个人,找不到有权力的人。人家还说小柱有先天性心脏病。净放屁,活这些年也没听说他有这病。从青岛到南阳,还是梁贤生弄个车送回到咱们穰县医院。

俺们到南阳车站去接他时,脸都不像样。蜡黄,人都没劲走了,梁峰和光亮搀着他,腿都直不起来了。在医院时,大便都发腥,拉的都是血汤子,最后转成并发症了,内脏全都坏了。当时花三万两千多块钱,姊妹们都出钱。都是借的,那时候挣哩少,出来打工都只是顾住家。

2002年你大婶去世,是食道癌,发现时医生诊断已经是晚期了。一直吃不下去饭,到最后忽然通了,喝茶轰隆下去了,一下去马上就不行了。那是七月二十七,死时六十八岁。人好,也可怜。一辈子没管过家,都是奶奶把着钱。

2005年又去新疆种哈密瓜,说是不去了,不去不行,那时候想着梁磊(二哥的儿子)要上大学,一年要好多钱,中间这几年家里事儿多,花销大,没存住一分钱。俺们是六月一号去的,十月份回来直接到西安,那年不行,在新疆没挣来钱。磊子考上重点大学,高兴得很,就是为学费熬煎。记得那年学费是三千八百块,开学走时连学费都拿不出来。俺们都没回家,在新疆挣钱,你福伯在家到处借,娃儿是自己去上的学。2006年又去克拉玛依,去一年,在井队上仓库上发个货,你二嫂在绿化队里干,我一个月七百块。十一月份又到西安了。过来就再也没走了。那年去最亏了,这边健康路生意好了。出去跑跑都不如健康路,这个钱是活钱,自由得很。到那边端人家饭,受人家管,拉三轮挣这个钱不受气。

为娃儿上学,俺们奔波的地方多得很。

这儿的生意最好是正月间到五一、六一以前,五一中间有十来天一天能挣二百多。六月到八月十五以前生意淡。每年从八月二十日以后,生意好哩很,正好学生娃儿上学,买书包、笔,衣服也该换季。生意好的时候,我们俩一个月能挣七八千,邻居这家俩人年轻,出狠力,一个月有时能拉上万块钱。在这儿拉人最认熟人,来来回回,就都认准了。现在我记不住人了,原先还行。不过,现在是电动三轮,轻松哩很,车子一发动,就走了,也不出力。比种庄稼强多了。穷人也有穷人的快乐。

在梦幻大商场,俺们每年要交三千六百块的管理费,如果你没交钱,就不让你进;在健康路,一个月一百块,还得给黑钱。健康路管三轮车的队长,不交黑钱就办不来牌照,明的一年要交两千两百五十块,暗地里还要交一些,逢年过节还要去看他,烟啊酒啊一年下来也得四五百块钱。去年办牌照,我以为不要钱,就去了,人家说:“恁容易,那你不给王哥弄条烟?”日他妈,明着讹钱。还是底层,他们欺负你。他一年至少挣几十万块钱。俺们办回牌子至少得给他两百块。往上报二百把车子,实际上至少四百把车,这暗藏的二百把车的钱他和所长分了。不是我好说,日他姐,要是健康路在咱们吴镇,那钱不都挣疯了。

二哥说到“挣疯了”,大家都充满向往,连声附和:“那可是,那可是。”仿佛大哥二哥真的回到了吴镇,也做了那里瞒外骗的车队队长,真的“挣疯了”。场面很是滑稽。

晚上八点左右,二哥邻居的那对夫妻也回来了,加入了谈话。

二哥问他们今天咋样,男的说不咋样,他拉了八十几块钱,老婆拉有四五十块钱。二哥对我说,这已经不少了,这是淡季,他们俩是有眼色人,才能拉这么多。邻居夫妻看起来很年轻,一问,和我同岁,是吴镇南头一个村庄的人。他们来西安十年,两个孩子,女儿十三岁,儿子九岁,都在吴镇读书,爷奶在家看着。隔一两年,暑假期间孩子会来西安住一住。今年孩子们没来。女孩子大了,不愿意坐三轮车跟着父母到处跑,要不然,就得待在家里看一天电视,没人玩、没人管,连饭都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