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家没有电灯(第2/6页)

他们回到办公室,看见小凌还伏在窗台上,气呼呼地瞪着两个同事,怎么就回来了,他躲在大货箱后面呢。老邝把铁箍扔在墙角,问女会计,那孩子天天到这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女会计说,你是装糊涂还是怎么的?不管大人还是孩子,到我们这儿来的,还能为什么?都是为电灯的事!老邝说,他们家还装什么电灯,钉子户,别人家装,他们家不能装。再说刘梅仙也不要装,她不是不舍得买电表嘛,她说点电灯费钱,蜡烛省钱。女会计说,那是刘梅仙说的,大人说的,他们家孩子没这么说,左右邻居都用电灯了,他们家没有,他们不干!

正说着话呢,窗玻璃上响起的一声,把职员们吓了一跳,外面闪过了男孩的身影,然后是更响亮的一声,玻璃发出了碎裂的声音,这次是小钱先跳了起来,骂道,这小×养的,欺负起大人来了!小钱毕竟年轻,反应和动作都快,风一样冲出去,一会儿拽着那男孩的耳朵,把俘虏带进来了。

男孩穿着件肥大的军装,腰间还束了根皮带,军装是自己缝自己染的色,看上去那军绿色斑斑驳驳的,很不均匀。小钱抓着他的耳朵,男孩的脑袋便很委屈地歪着,他的肮脏的小脸涨得通红的,一溜鼻涕流出来,搭在嘴角边,他不停地吸溜着鼻子,很明显是想让鼻涕回到鼻腔里面去。把铁箍还我,还给我!他歪着脑袋大声地嚷嚷着,一边跳着,移动着,试图去挣脱小钱的手,小钱不松手,他说,本来是要还你铁箍的,现在你把我们的玻璃砸坏了,铁箍不能还你了,回家拿钱去,一块玻璃要八角钱,你赔八角钱来,我就把铁箍还给你。

老邝和小凌,一个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一个虽然为列宁装上的唾沫耿耿于怀,毕竟是女人,看见男孩耳朵被揪得发紫了,都动了恻隐之心,上去把小钱推开了。女会计察看了一番男孩的耳朵,替他揉了一下,积怨瞬间复活,忍不住又冷笑,一根手指戳着男孩的鼻子,你这孩子,哼,不是我说你,有点欺软怕硬呢。老邝负责把孩子往门外推,一边推一边认真地吓唬他,这次饶了你,以后再敢往我们这儿跑,就算你破坏光明计划了,你要是破坏了光明计划,就是反党,反党就不是拧耳朵了,是枪毙,就地正法!

男孩已经被推到了办公室的门口,反党和枪毙这些词让他眼睛一亮,也激起了他的什么灵感。他突然回过头来,大喊一声,放开我,游击队就要来了!老邝没反应过来,问他的同事,他说什么?什么游击队来了?女会计说,谁知道什么意思?小孩子胡言乱语,看电影看的吧。小钱在后面噗哧笑起来,说,这小狗日的,他是说他养着一支游击队呢,要让游击队来消灭我们。男孩被一种紊乱的想象控制着,眼睛里闪出仇恨和亢奋的光来,他用一只手指着办公室半空中的电灯,你们才反党,为什么你们都有电灯,我们家就没有电灯?不给我们家装电灯,你们就是反革命!男孩嚷嚷着,他的小脸被愤怒的火焰烧得通红,枪毙你们,枪毙你们,再不给我家装电灯,游击队来了,把你们都毙了!

临近傍晚,办事处墙上的喇叭里响起了一阵欢乐的旋律,对农村广播节目开始了,三个职员要准备下班了。他们几乎是同时欠起了身子,小凌锁她的抽屉,老邝给他桌上的一只座钟上发条,小钱把喝了一天的一杯茶泼到门外,剩茶差点泼到了一个人身上。

是刘梅仙的大儿子春生来了,一个发育得过分强壮的毛头小伙子,个子不高,但肩宽腿粗,像一块石板一样横在办公室门口,一副来者不善的气势。小钱就那样和春生在门口对峙着,眼睛对眼睛,谁也不肯先说话。春生头上戴着一顶黄军帽,耳朵上架着一支香烟,蓝色的工作服敞着怀,胸口有一排弧形的字样,是肉联厂的工作服,上面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口号,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大家都认识春生,谁不认识春生?香椿树街上有名的打架坯子,暂时还没有弄出人命,但那是迟早的事。看春生那阴沉的表情,女会计小凌第一个反应过来,说,小钱你不是急着要走嘛,先走吧。小钱明白她的意思,退了一步,终究不肯示弱,又上去半步,先发制人地问,你干什么?老邝也在后面说,你干什么,我们下班了,有事明天再来。

春生上来推了小钱一把,是你欺负我弟弟吧,你这么大个人,欺负小孩子,也不嫌丢人?小钱不甘示弱,要推一把回来,老邝及时地插到了两人中间,把小钱往后面推,谁欺负你弟弟了?小孩子的话你也信?老邝指着窗户玻璃,对春生说,看见那玻璃了?是你弟弟用石头砸的,一块玻璃要八毛钱,你知道的吧?你别跟我这个态度,我问你,小孩子做了坏事,要不要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