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万彬彬 圣・奥勒佛大学当代比较文学系教授(第5/6页)

答:苦练不出来的。

问:能不能苦练出来是一回事,但是你认为在写作上下苦功有没有用?

答:在写作上没有用。所以有人写信来问我写作,我从来不回信。另外环境也很重要,我是说出生的环境。我的优势就是我从小没上学,不受传统污染的优势。

问:这种优势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但是谈到彻底个性解放,你认为男女天生是不是不同?比如一般看法认为男作家比较偏向雄伟,豪放,而女作家偏向婉约,温柔,敏感,等等?

答:那是社会一般的看法。

问:那么在天生智慧和体力能力上还有其他方面是否不同?刘索拉的看法是天生当然有不同,但是这一代自出生以后教育就教女孩子们泯没女性意识,达到所谓男女平等。

答:男女在天生上自然有不同。

问:既然你的回答是有不同,我想问你一个当今西方女性运动中两难的问题:前提上既然男女天生不同,又如何能要求平等,要求解放呢?因为根本无处解放,本来就不同。

答:就是男的像个男的,女的像个女的。

问:你说的像禅宗的公案一样。男的像什么,女的又像什么呢?

答:每一个时代不同。如果要提出一个标准,那就是各人造出一个自己的标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的小说《突围表演》中就有解答。女人个性解放以后,各人有各人的人格,主张,看法,然后慢慢形成一个时代的看法。

问:你觉得中国现在有没有达到男女平等呢?

答:我的看法是女人在文学界缺乏应有的地位,她们应该去争取。现在我是站起来了,男评论家们没办法,不得不承认我。

问:女人是不是应该争取在法律上的平等,比如离婚,继承,和孩子监护权呢?

答:这些我不关心。

问:那你关心什么?

答:我关心男女作家是不是真正有自己的个性。我是一个艺术家。

问:有些评论家说你孤立,个人主义的味儿太浓,认为你应该多关心外面的世界,你觉得公平吗?

答:我是孤立,但是我这种孤立不是对外界没有兴趣的孤立,而是太有兴趣,太敏感了。正因为有割不断的联系,才把自己孤立起来,为了潜心于创作嘛。我现在没有能力去关心外界的事,比如说妇女的地位。但是在我的小说中我已经表达了我的主张了。问:我想这话有一点矛盾,一方面你说别人被写实主义的框框束缚着,不了解你,另一方面你又说你与外界有割不断的联系,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孤立起来?又怎么可能把你自己孤立起来呢?孤立了以后别人不是失去了了解你的机会吗?

答:孤立是人为的,割不断是客观的。我天生的性格就对人感兴趣,所以最后归结对自己感兴趣。最后就造成另一个自己的世界,别人很难进去了。这个世界是我的,是个性化的,是自由的。他们就批评我这一点,说我写东西应该反映外面的世界。我不同意这话。我不同意他们用写实主义的立足点来解释一切。我的作品不是思想,我的是精神的,是感受而造出来的世界,是特别空的。是我对外界的感受,不是模仿,不是描绘,而是达到了创造。

问:你也许可以走出你的世界跟别人沟通一下……

答:不行,一走出去就破坏了我的世界,我就没有宁静的心情来创造我的世界了。一旦转移到日常事务,与他们打交道,我就写不出自己的东西。我以为我写出作品以后,有人看它们,这种影响比我走出去说明,力量更大。当我不写小说的时候,比如现在我在美国,我有机会跟你们的学生说明我的爱心体现在我的小说里,就会有个别一两个人感受到。在国内,我的《突围表演》,一些评论家不愿接受,也看不懂,可也有两位研究哲学的写信来认为它是中国文坛上不得了的作品,他们觉得亲切,觉得与哲学相通。

问:目前如果你想组织自己的出版社有没有可能?二十年前美国女作家作品也没有市场,她们组织出版社,慢慢也就引起了人们的了解与重视?

答: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问:谈到了解,国内的评论家对你的《突围表演》的看法,套一句通俗的用语,似乎“很有意见”?

答:我没全看到,你说说看。

问:就我所记得的,他们认为,第一,你的文字语言拖得太长,太啰嗦;第二,虽然用的现代派的手法,角色无名无姓,只用P,Q,X,Y等等,但情节杂乱无章,拼凑而成;第三,说了太多有关性的东西,与主题无关,而且结尾模糊笼统不了了之。你的反驳呢?

答:首先还是他们立足点的问题。他们用传统的标准,认为语言要精练,要充分表达,他们拿如何用字,如何布局等等来批评我。我从小就对大人们承认的那个世界里的语言和陈腐的句子非常反感,在《突围表演》里有重大突破。我把什么形容词都去掉了,句子重复很多,拖得很长,这使他们的神经无法忍受。这是我的个性,我的语言,而不是他们平常意义之下的能够理解的语言。我不在乎用词,别人要去掉几个字,去掉几个句子,都掩盖不了我的语言的个性和特色。到了这个程度我已经不在乎现有的语言了。这是我认为《突围表演》比以前好的地方,它不在乎语言,一切顺乎自然。我记得有个诗人说过:“我写下一个句子,那个句子就成为一首诗。”《突围表演》是一首诗,一首长诗,完全是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