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第3/4页)

我躺在床上不能动的那几天,大姐又来过了几次。最后那次她告诉我,张医生被毒蛇咬了,腿肿得像水桶,已经快完蛋了。

“住在那种百年老屋里,蛇呀蜈蚣呀多的是,医生也只治得了病,救不了自己的命。依我看,他也是个江湖医生,没什么能耐,你这么依赖他,还不是病得越来越厉害。我这就给你找个医生来,这是我的义务。”

刹那间我感到天崩地裂,我该怎么办?!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撇下我,万万没想到。这就是说,我的末日也快来了,没有了他,我是会撑不下去的。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你的病不会再耽误下去了,这种庸医,地球上还是越少越好。”

大姐说话的时候,我感到全身的硬皮绷得紧紧的,肯定我是憋了一身汗。她一走,我难受得不行,只好用一把匕首在自己腿上拉了两道口子,看着鲜血迸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大姐又来了,身后跟着她为我选定的医生。那医生鬼鬼祟祟的,分明是没有本事,又怕露馅,就装模作样拿出听诊器和血压计来,要为我作检查。我说我用不着这些检查,我对自己的病很清楚。他显得很尴尬,求助似的看着大姐。大姐就说其实检不检查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他开些药就行了。

他就拿出药方来,很郑重地皱着眉,抿着嘴,在上面开了些药,将它交给大姐。

大姐走后,我支撑着走到门口,看见张医生的儿子匆匆从门前走过。我向他打招呼,探问他父亲的病情。

“他服了自己研制的一种抗毒药,危险已经过去了,现在还在昏睡,总要一个星期才会好转吧。对了,他还要我告诉你呆在家中不要乱动。”

“家里怎么会有毒蛇进来呢?太离奇了!”

“那条蛇是他自己养的,都好多年了,天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家里的人都不管他的事,太复杂了,搞不清。”

大姐帮我取回了药。

“你的事我肯定是要管到底的,”大姐说,“等一会儿我叫你姐夫来,我们帮你搬家,搬到我那边去,我们不能眼看那个庸医把你毁了。外面有种传说,说那个庸医专门爱接受患了不治之症的那些病人,接受了之后并不好好给他们治疗,只是将他们引入歧途,这是他的一种嗜好。我想,你的病并不是不治之症,只是落到了他手中才一天天厉害了,要是脱离了他,就会有新的转机。”

“我死也不会到你家里去的,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一点呢?”我硬邦邦地对大姐说。

大姐就哭着跑出去了,我心里倒松了口气。

她走了之后,我就想起张医生的事,一想就全身乱打颤,好像病又要加重了。我赶紧控制自己的思维,什么都不想。

病好后呆在家中没事干,我又缝制了好几个黑布筒,好几双黑布手套,打算出门时穿的。近日里,皮肤的疼痛已减轻了好多,有时竟不大感觉得到了,只要不做激烈动作,不出汗,简直就没有太大的妨碍了。也许如张医生说的,我已经开始适应了?从最初的剧烈疼痛到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或许这才是希望吧。这些日子以来,我不再习惯于像常人那样行动了,我成了一个谨小慎微、行动迟缓的人,一出门就左右环顾,缩头缩脑,两步化作三步走。我这种转变于病情是十分有利的,就是偶尔撞上了别人,或摔了一跤,只要在伤口处撒上张医生的药粉,然后倍加小心,疼痛也会很快减轻。我遵照张医生的嘱咐,除了上街买些生活用品以外,呆在家中哪里也不去。大姐和二姐又来过好几次,可她们是枉费心机,打错了算盘。她们在门口晃来晃去的,不知想些什么主意,而我岿然不动。

我去看望了张医生,我身着黑布筒、黑手套、厚袜子,打一把大黑伞顶着太阳走到了他家里。

他说他刚刚能走动,但经常晕眩发作,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看见他那条左腿仍然肿胀发紫,上面毒蛇的齿痕清晰可见,我瞟了伤口一眼赶紧移开了目光,对他说些别的事,我的全身在黑布筒里抖个不停。

“最近又研制、制了什、什么新药呢?”我结结巴巴地问他。

“我已经不搞中药了。”他干巴巴地说。“原先搞的那些药在很大程度上有欺骗性质。你是知道的,我有点喜欢骗人。”

我又问了他一些有关我自己的问题,他越来越懒得回答,也不询问我的病情,样子显得很无聊,很空虚。一会儿他儿子进来了,恶狠狠地对我瞪眼,我只好起身告辞。我走到外面回过头去,看见他家门口那块“张记诊所”的牌子已经取掉了,那土砖小屋显得更加颓败了。我想起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是:“其实我早该告诉你,我一直在欺骗你,你信以为真。像这种黑布筒是不能最终解决问题的,你仔细想过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