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公文包的人们(第2/5页)

我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提高了嗓门:

“有没有那个必要,我是清楚的!谁想干涉我的生活都办不到,我才不管外面对我如何看呢!”

“不要激动。”女婿笑了笑,“你真的不管吗?我看见你从厨房的窗口注视外面走过的人,你的表情很专注。虽然厨房的窗玻璃蒙了一层油污,但你仔细地用抹布清理出一小块干净地方,你就是从那里朝外看的。”

我彻底泄气了,也许我是得重新考虑一下他的意见,但我一想到慧云那脏兮兮的头发,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等我骂完了,女婿才悄悄地出门。

隔了一天女儿也来了,也劝我“实际一点”,“掂量掂量自己”。

“我真想不出你到底要追求什么。”她显出迷惑不解的样子,“我们楼底下有个人投河自尽了,就因为走极端。”

我当然不能答应他们的要求,这种事太荒唐了。因为这,他们两个人都生气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我家。

那段时间慧云还是来。我心里很不自在,就把女婿的话告诉她,想看看她的反应如何。

不料她听了哈哈大笑,说:

“完全是瞎说!你想,像我这样一个人,天生爱交际,又能说会道的,怎么能和你这种人凑到一块去呢?你天天站在厨房里,一身油烟味道,我闻了就烦躁。我是为了你的健康才来劝说你的,也可说是代表了大家的意见。”

我放下了一桩心事,把她的话告诉女婿,女婿却说我“有了早老性痴呆症的初期症状”。不过他也不再坚持原来的意见了。

日子似乎顺顺溜溜,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厨房干活,买了菜来做饭,做了自己吃。我喜欢每样事情井井有条,比如灶台要擦得铮铮发亮,碗要用开水烫一烫,每样餐具都要各就各位。女婿说我的窗户上有油污,完全是种恶意的污蔑。我一边干活,一边不时朝窗外张望。每天都有很多人从我窗前经过,但谁也不曾朝我这边看一眼,他们都有各自的公务,匆匆忙忙的样子。

今天傍晚他们又从我窗口经过,他们似乎下班了,正急着往家里赶。我看着他们着急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这些人我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不认识的经过的次数多了,也就面熟了。

我至今没弄清楚慧云来的那天,走进对面那座破楼里去的男男女女是谁。那些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却提到我的名字,还议论我。那么我应该有一种反应吗?下次他们再来的话,我应不应该轻轻地叫一个什么名字呢?他们果真会答应我吗?

“你试一试就知道了,他们不一定马上答应你,但总会答应你的。”慧云在我身后说。阳光照在她脸上,那脸也呈现出那种不自然的柠檬色。她似乎在笑,然后举起一只胖手,挡住从窗口涌进来的灰尘。我听见一辆货车从街上开过去了。

“我带你去一家叫‘蛇岛’的餐馆,”她说,“那里面到处是蛇,不过不要担心,都用铁笼子关好了的。一种新奇的体验,我们虽置身于蛇群中,却依然有安全感。”

我跟她去了餐馆,那里面不但没有蛇,连个人影也不见,空空荡荡的餐厅里有三张餐桌,餐桌上铺着白的桌布。我在桌旁坐了下来,慧云轻手轻脚地溜到门口,回过头来说:

“嘘!请保持沉默。”

屋里很重的石灰水味,我抬头看了看新刷的墙,怀疑这家餐馆还未开张,主人正在搞装修。但为什么铺了桌布呢?

我坐下后不久,有人进来了,是那天我在厨房里看见过的那些人,他们还是夹着公文包,低着头。这些男男女女陆续在我周围落坐,正好将三张桌子坐满了。没有人看我,也没有人与我招呼。我寻找慧云,她已经不见了。

这些人坐下之后,就开始讨论问题,似乎说的是水稻育秧的问题。他们争论不休,有时一个人说,有时一齐说,一齐说的时候简直像沸腾的开水。他们的问题是专业性的,我完全听不懂,只觉得瞌睡沉沉,心里对慧云充满了怨恨。

我想离开,却看见我的椅子被挤得紧紧的,大家是椅子挨椅子地坐着,谁也没法动挪一下。我记起慧云的话,就随便叫了一个捏造的名字,但没人听见,我的声音如蚊子叫,慧云又骗了我。

我在吵闹声中入睡,醒来时餐厅里那些人全走了,只有一个人在餐桌旁,就是我的女婿。

“这件事使你对她有了一种崭新的看法吧?”女婿说。

“蛇在什么地方?”

“你放心,危险已经过去了。你一直置身于危险中,自己不知道。不知道就等于没有危险,你说是吗?”

我告诉慧云说,我又在厨房里忙了一天。

慧云今天没有洒香水,头发梳得光光的,很洁净,很朴素的样子,眼神也很清澈,眼珠不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