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思索的男子(第2/5页)

他走出菜场时,外面降下了大雾。他听见鱼贩子在对他说话。

“如果那么大的水库里仅有一条鱼,它会如何度过一生?”

钟大福回过头,却没见到鱼贩子。也许他说完这句话就走开了,雾太浓,隔开几步就看不清别人。鱼贩子的话又让他想起了编织袋里面被剖好了的草鱼。鱼贩子的比喻是很空洞的,他怎么能理解鱼儿的生活。但显然,这个小贩是关心鱼类的。

回家的路上,钟大福忘记了小贩,他一直在回忆水库旁的柿子树林。快入冬的时候,那些柿子红得真是耀眼啊。

他从街上嘈杂的汽车喇叭声中返回了他那栋大楼。他看见那些上班族的青年在楼下的浓雾中盲目地摸索。幸亏他回到了家中,再晚一步,外面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钟大福走进屋里,开了灯,将编织袋里的菜一样一样拿出来放进冰箱。他拿那条鱼的时候,鱼在他手中搏动了一下,令他心头一热。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将鱼放到了厨房的水池里。他打开水龙头,慢慢地,被剖成两片的草鱼就游动起来了。它在水池里游了一圈,静静地躺在了池底。它的眼珠闪闪发亮。它身上那些血都消失了。

钟大福洗完手,在房里坐下来。一坐下,他的思绪又到了水库里。啊,那样一个茫茫的幽深的宇宙,人要是进入到里面会产生什么样的恐惧?或者根本没有恐惧,只有身心的解放吧。但是钟大福必须考虑憋气的事,他试过,他在水中一口气只能憋两分钟。也就是说,他每隔一分多钟就得浮到水面上来呼吸。这种一分多钟一次的重复运动一定会使得自己忘记渐渐临近的危险,而将注意力集中在游水的动作上。

外面的汽车还是叫得凶,看来雾还没散。他住的这个城市总是这样,一下雾就一连好几天出门困难。钟大福这才记起来,早上他推开窗子看天时,那天空的表情已经向他暗示过这件事了,可他当时没有领悟。这种交流总是这样的——老天对他眼下的行动不感兴趣,却关心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态度。

钟大福在巨大的水库里待了半个小时后,回到了家里。他放心不下那条鱼,便又走到厨房,往水池里看了看。草鱼是完全死了,连眼珠也失去了光泽,被剖开的肉似乎有要腐烂的迹象。他将鱼身切成几段,抹上细盐,放进了冰箱。他做这些事时,呼吸变得很急促,外面那些汽车鸣一声喇叭,他就颤抖一下。他知道他在等待某件事发生,那是什么事呢?不知道。不过也许同某个雪夜有关。他有点激动地抱着这个念头:有件事要发生,他将见证这件事。他躺了下来,因为这样就更能保持头脑的清醒。然而姑姑在门外说话了。

“大福,你看这雾会不会收上去?”姑姑紧盯着他的脸说。

“这种事我是说不准的。”

“你真不知道?连楼下停了一长排警车也不知道?”

姑姑的表情有点像黄鼠狼。钟大福忍住了笑。

“我真的不知道。”他说。

“你这样说我倒放心了。你可不要懒懒散散啊,大福。”

姑姑又不放心地瞟了他几眼,这才转身出去了。

钟大福回到床上。姑姑的到来打乱了他的思绪,现在他回想起了教他围棋的老头子。那老头的两眼如水库一样幽深,偶尔抬眼看他,他便心慌意乱。那段时间他一直想摆脱老头,姑姑却逼他去老头家。后来不知怎么的,虽然他学得很快,可老头死也不同意再教他了。这使钟大福对他充满了感激。

后来他起身去窗口边朝下望,看见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警车的轮廓。他住的这栋楼处在刑事案件高发区,可也用不着来这么多警车嘛。他这样想问题时,就听到了叹息声。谁在叹息?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上方是白茫茫的雾。钟大福想起来了,这像是他的围棋老师的叹息声。不过也说不准,那老头根本没来过这一带,他住在郊区。

凌晨两点时,钟大福将脑袋埋在柔软的藤萝里面,等待远方的呼唤声逼近。这栋楼里到处是人,他们在消防楼梯里面上上下下的。一个女人在那里惨叫:“齐妹!齐妹啊……”看来又发生了凶杀。这种事对楼里人来说是家常便饭了。他等的不是这种声音,他等的那个呼唤迟迟不来。也许只有在雪夜时分,那呼唤才会不期而至。

“大福,你怎么能忍受的?”

姑姑的声音在房门边响了起来。不期而至的是姑姑。

“查出凶手来了吗?”钟大福平静地问。

“那是不可能的,永远。既然你没事,我走了。”

“什么?您担心我会出事?难道警察是来调查我的?”

“我看有这方面的迹象。你不用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