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第2/4页)

我同他并排站在铁门的门口,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门外是一条无限延伸的地道,但它又不是真正的地道,因为那“地”其实是钢板连接的吊桥,桥上面的三方都是封闭的拱墙,微弱的灯光照着桥面,桥下却是空的,透过钢板的接缝可以看到下面是一片刺眼的白茫茫。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问景兰。

“时间不早了,你去还是不去啊?”

“我当然要去。”

于是他粗暴地将我用力一推,我就跌倒在铁桥上了。慢慢地,我开始习惯桥上的晃荡了。抬头一看,景兰已经将通往他家的铁门关上了,他自己也进去了。我试着扶住边上的拱墙站起,一会儿就成功了。我往后退到景兰家的铁门那里,用拳头去擂门,又用脚踢。铁门纹丝不动,一点响声都没有。回忆刚才的情形,似乎是,他想让我从这吊桥去我想去的地方。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桥,然而在这上头走一走又何妨呢?即算走不到我心中的那个地方,退回来再请求景兰开门总是可以的吧?这样一想就决心尝试迈步了。

桥虽是钢铁制成的,可只要我有所动作,它就厉害地晃荡起来,我只能扶着拱墙一点点地移动。这桥像个敏感的、懂得我的心思的家伙,死死抓住我的注意力不放。我不敢从钢板的缝里往下看,我要是看的话,一定会晕过去的。我就这样扶墙走了好久,越走越怀疑自己的举动,而且我的双臂也越来越酸痛得厉害。这时我停下来看了看手表,才一点二十分,还是半夜呢。我想,我还是回去吧,这种没有尽头的铁桥,怎么会通向我梦里的静谧的庭院呢?要是再不回去,我的力气就要用完了。于是我又扶着墙往回走。

不知过了多久,累得头昏眼花之际,我听见远处有人惊呼着火了。这种钢铁的桥和水泥的墙怎么会着火呢?不容我多想,滚滚的浓烟已从桥的前方涌过来了。很奇怪,这种烟并不呛人,只是弄得你什么都看不见。我干脆在桥上坐了下来,伏着花格的铁栏杆打瞌睡。反正走不了,心里也就不那么着急了。时梦时醒中听见有人在旁边讲话,是两个女孩子,她们似乎是在我右边的房子里面,一会儿进屋,一会儿又出来,老在那里走呀走的,说话声也老不停止。我挣扎着醒来想看她们一眼,可是我眼里只有那些烟。我摸了摸桥面的钢板,心里明白这种地方不可能有房子。还没容我想清这种问题,我又疲倦地睡着了。一睡着,那两个清脆的声音又在耳边说话,她们说的是我很熟悉的一个案件,那案子拖了好多年,结不了案,后来主要嫌疑人突然失踪了。两个女孩子,居然对这种事有莫大兴趣,分析来分析去的。她们进屋时就将那张木门弄得吱呀一响,出来的时候则轻轻掩上,看来是两个注重细节的女孩子。要不是隔着这些烟的话,说不定我已经同她们认识了呢。

我再一次醒来之际,突然就置身于她俩所在的茅屋了。我知道我的身体还在桥上,因为我的手摸到冰冷的钢板。但我为什么清楚地看见了这间茅屋和这两个女孩呢?现在我知道了,她们已经不是女孩,而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们只是嗓音像女孩罢了。也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嗓音。她们似乎也看见了我,但她们究竟是看见了我这个人的身体,还是看见了一个什么别的影像呢?两个女人的样子都有点凶,有点目中无人。瘦一点的那个似乎更为警觉,反应特别快。茅屋里只有两把椅子,她们一人坐了一把,我站在门边。坐了一会儿,两个女人都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和木梳,对着镜子梳起头来,一边梳头一边聊天。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屋里听,她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清了,但我就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这并不是说我不懂她们的语言,她们用的语言同我用的语言是一样的,而是我的脑子出了毛病,对那些话反应不过来。我眨巴着眼用力听了好久,只记住了几个词,它们分别是:“河”、“亭子”、“笔记本”、“雨伞”。这时瘦一点的女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机警地推开门,朝门外看了看,然后回转身来朝屋里这个女人做了个手势,于是两个女人一齐出去了。我发了一会愣才意识到应该跟她们走。

门外是山间小路,我远远地跟着那两个人,我听见她们在大声说笑。她俩不好好走路,居然争吵、扭打起来了。胖一点的女人将瘦一点的女人摔倒在地,瘦一点的就坐在地上哭起来。当我走过去到了她们面前时,瘦一点的女人忽然发狠地说:

“这下可全完了!你看这个人多么起劲地跟着我们啊。”

她这句话我倒是听懂了。

天阴了下来,有点要下雨的迹象,胖一点的女人提议到亭子里去躲雨。于是我果然看见前方有一个亭子。那亭子看着很眼熟。待我们快走到亭子前时,雨就下起来了。我们三个人都跑步冲进了亭子。进了亭子我才看清这并不是一个亭子,而是一个同主屋相连的室外的门厅。穿过走廊我们就进了主屋。房子很高,显得空荡荡的,家具上蒙着灰,大概有段时间没住人了。门响了一下,那两个女人走进一间内室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