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第2/6页)

她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就把刘淑娥吵醒了。刘淑娥揉了一把老眼,从地上站起来。她问侄媳妇她的老花镜哪里去了(大约她又想摆格了吧)。侄媳妇跪在地上,在稻草里头扒拉了半天才找出那副老花镜。

我看着满屋狼藉,忍不住对刘淑娥说:

“你侄媳妇说还不如回乡下去呢!”

刘淑娥听了我的话一愣,但马上又释然了。

“是啊,”她说,“我也这样想呢。我们屋后的森林里,遍地都是蘑菇。这种天,随便找个树洞住下来就行了,不愁没吃的。那些树洞,有你这间房这么大。”

“那你还不走?”

“你这傻孩子,我怎么能丢下你们不管呢?”

我在上班的时候心里惴惴不安,担心家里要出事。刘厂长在中午休息时过来了,他主动问我是否同刘淑娥老人家合作得很好。我回答说是的。他大大地高兴了,竖起拇指夸我遇事沉着。走出车间的时候,他还像小孩一样跳了两跳,惹得大伙儿都拍起手来。

同事们都很眼红我,说,这种美事怎么就没摊到他们头上呢?想想看吧,不但来了个不要钱的保姆,还负担家里的伙食,这不是一步登天了吗?

“怪不得这小子不好好干活了,原来家里有了后援!”

我妹妹很快就同她们打成一片了。妹妹本来就懒,惰性重,以前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参加劳动。现在可好,来了个开饭的,妹妹酒瓶子也不捡了,天天睡得很迟才起来。到了中午,就由那媳妇在灶上胡乱煮点面糊糊,给三人充饥。要等到晚上再正式做饭。我虽厌恶她们这种生活,也不敢说出来。我一开口,妹妹就凶得要命,在气势上完全将我压倒了。后来她不知从哪里搂了一大捆草回来,铺在客厅里,毯子也不要,就直接睡在稻草上了。到了夜里,她也伙在一起大喊大叫,还扔枕头,闹得不可开交。

家里现在是三个女人,我一个男的夹在中间实在是不方便,而且她们又占着客厅,我每天都得从她们面前进进出出的。即使她们根本不注意我,我也还是感到别扭。为了逃避这种处境,我就到我的好友张自安家里去搭餐了。一般在他家吃过晚饭后,又到街上晃荡,快到睡觉时分才回家。我不管她们在家干些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心里烦。

当我在吃晚饭的时候小声地、谨慎地将我家里的事告诉张自安的时候,张自安的媳妇春玉就大声嚷嚷起来了。她说她还巴不得自己有这样一个亲戚呢,不但不添麻烦,还从经济上给予援助,简直是太得便宜了。

“我早听厂里的人说了这事。没想到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像你这么乖戾的性格,今后是很麻烦的啊。”

她说话时还白了我一眼。我本来期望张自安会像平时一样打消她的嚣张气焰,没想到他只是低着个头坐在饭桌边,一声接一声叹气,明明是在为我感到难过。

“我可不是反对你来搭餐啊,相反,我是很欢迎你的!”她又补充说。

“春玉说的是真心话。”张自安连忙附和她,“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春玉同那刘老太太是同一个村的人呢。”

我吃了一惊,想向春玉打听点什么又不敢开口,因为我觉得事情渐渐地错综复杂起来了。我就等着,等她自己说出来。她果然开口了。

“刘老太这个人啊,见多识广。”

她说了一句就没了下文。一直到我告辞她也没再说什么。

我仍然认定刘淑娥是厂领导的亲戚,如果她不是的话,我早就把她和她侄媳妇赶走了。我只能按厂长的指示同她“合作”,没有别的办法。至于妹妹,她要随波逐流我也没办法,总比到外面去做坏事好些吧。比较难对付的是她们夜里闹得太厉害,我把门关得紧紧的,门缝上贴好纸条,还是无济于事。她们几个像要翻天似的。我只好找妹妹谈话了。这一阵子她已经根本不听我的话,也不把我当哥哥了。我委婉地提出来要她收敛一些,免得邻居有意见。

“我根本就没有闹,我在睡觉,是你自己心不静。”她一口否认。

我十分生气,就向她指出早上客厅里的一片狼藉,还有夜间发出的巨响,被打坏的水罐。我越说越冲动,拍起桌子来。

“我们都在睡觉。”她阴沉而强硬地回了这一句,走开了。

她的反应让我迷惑不解。是谁在这屋里闹腾呢?

没几天又来了两个女人,刘淑娥又充当好客的主人留下了她们。新来的两个女人样子长得很难看,老在挤眉弄眼的。自然,她们又是刘淑娥的亲戚。其中一个叫吴素娥的特别爱哭,没说几句话眼圈就红了,还将自己到这里来做客称为“充军”。妹妹又搬来几捆草铺在地上,将客厅里的饭桌也弄走了,整个十六平方米的厅屋成了个大通铺。我经过厅屋到我自己的房里去,就得从她们的铺上踩着过去。不过她们一点都不在乎,看得出她们都有心事(包括妹妹),但她们的心事都同眼下的一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