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第7/8页)
然而并没有什么战争。日常生活的年轮照常在转。
如果我当初不把它关到阁楼上去,而是像那些鸡一样放养在外面院子里,也许它就会成为一只普通的鸡?“宠物”这两个字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含义呢?我当初并非有意要养宠物,我甚至没觉察到这一点,是我的邻居们告诉我的。他们又是凭什么判断我是在养宠物呢?这件事会不会是弄假成真的结果呢?我脑子里塞满了这些问题,想也想不清楚,一团混乱。
我养宠物的事似乎开始淡化了。人们不再到我的书房里来,也不再交头接耳地议论我了。在家里,自从我推掉了出差的工作,爹爹就说我“稳重懂事起来了”。家人对于小麻雀又恢复了冷淡的态度。我心里暗自庆幸,巴不得今后无人再来关注我的私事。
休息日,我又将阁楼上那一圈杉木板的围栏修整了一下,免得它不小心从破损的缝里掉到楼下去。当我做修理工作的时候,小麻雀激动地在我周围跳来跳去,我当时感到了有点儿反常,但也没有特别在意。后来围栏修好了,但它还没有安静下来,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这么久了,我第一次看到它试飞。它的翅膀很笨拙,同小鸡差不多。那是发育不良的翅膀,它尽力扑打,可还是张不开。但它心里不知有股什么样的激情,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我在边上看着都为它着急。终于,它的脚短暂地离了地,但也只飞到围栏一半那么高,离真正的飞翔还差得老远呢。我想,古老的本领终于被唤醒了啊,难道是它眼前这道为它而修的围栏激发了它?后来它累了,累得连动都不能动了,就那样伏在地板上,小喙磕着地睡着了。我弯下身,将它挪到窝里,它还是没有动。这才是真正的精疲力竭啊。
整整一天我都在倾听楼上的动静,小家伙的表现令我若有所思。家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他们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偶尔,当我无意中一回头时,发现母亲在偷偷打量我,那目光里头含着某种期待。莫非要发生什么事吗?
吃饭的时候收到大哥的信。大哥说,他明年回家时要带一只会飞的猛禽回来,这是他多年对它加以训练的结果,本来他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这在他们那个地区是难以想象的。
看完信,爹爹将信揉成一团往地下一丢。妈妈捡起来,抚平,也看了一遍。然后我和弟妹也看了一遍。我们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都有点激动,只有爹爹板着脸大不高兴的模样。
“现在回来还有什么用?呸!我看他在发神经!”
爹爹扔下碗离开了桌子,饭也没吃完。母亲挨到我身边,低声对我说:
“他怕你大哥走他的老路呢,他这一生啊,经过的坎坷可多了。”
吃完饭我就到书房里睡觉去了。我睡不着,老想着大哥的那封怪信。照他的叙述,他那边的鸟儿生来不会飞,他要将不会飞的鸟儿训练得会飞,那该是多么漫长的历程啊!他训练了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而我的宠物,今天也开始了顽强的自我训练。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呢?我突然觉得,我和大哥有了一种隐秘的沟通,怪不得他回家之后只爱同我待在一起啊。那么爹爹呢?整天板着脸的爹爹年轻时做过同大哥相同的事吗?我想到这里时,爹爹敲门进来了。他坐在我的床边,抽着烟,有话要对我说。半晌,他才很不自然地说:
“老二啊,我看你大哥是回不来了啊。早知这样,还不如让他在家里养些宠物呢。本来我同你妈差不多都将他忘记了,他偏要写信回来。他从小就这样,唯恐天下不乱。你想,他那边同我们这里完全是两个世界,我们又怎么能理解他内心的悲欢呢?本来嘛,回不来就不回来,‘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是他呢,非要将他的伤口亮给家里每个人看,向我们提醒他的处境。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你看我,从来就不做这种事。”
“爹爹不相信大哥的话啊。”
“不是这个意思,我和你妈是最相信他的。他都走了二十多年,我们早就习惯了他离得远远的。再说先前也是我们同意他跑到那种地方去的啊。”
“大哥并没有责怪家里的意思嘛。”
“那他就该好好待着,别来吓人。我和你母亲都老了,死也快死了。”
他郁闷地站起身,低了头走开去。在外面,邻居家又放了一个爆竹。这一次的爆竹比上一次的还要响,我简直被炸晕了。我脑子里掠过不祥的念头,拔腿就往楼上跑。
还好,小家伙静静地待在窝里,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慌。可见它已经受了考验,成长起来了。我下楼时爹爹朝我翻着白眼。
睡觉之前我还在书房里做了好多工作,因为别人代替我出差,我就得完成别人留下的那些工作。尽管家里的气氛并不愉快,我记得我那天晚上还是比较平静的。不时地,我也会想象一下大哥在深山老林中训练猛禽的情形,那种想象总像被一团雾裹着,没有清晰的画面。后来我就睡了。半夜似乎听到有人在房里走动,我也没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