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第6/8页)

“我们都对你的事感到纳闷。在大家印象中,你是一个十分谦逊的人,从来不与人唱对台戏,领导交下的任务你也很好地完成。今天是怎么啦?我们大家的心里都震惊了一回。听领导说,是因为一个小宠物。这是真的吗?你真的在自家的阁楼上养了一只小麻雀吗?真难以想象啊。可见‘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刚才关主任把我们叫去讲了你的事,还指派了小刘去黄河出差。关主任一走啊,我们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没有一个人不感到意外,真的!”

他一说完,其他人都附和,都拿眼来瞪我,好像我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似的。那对不起他们之处,在于我没有早早地向大家通报饲养宠物的事,而是悄悄地躲着干,让大伙儿蒙在鼓里。他们都在唠唠叨叨地说着同一句话:“想一想吧,在家中饲养麻雀!这算什么?!”贵老头用手推了推我的胳膊肘,又说:

“听见了吧?这事不弱于一场地震!因为你决心养麻雀,现在我感到我自己的老脸都没处放了。你这家伙,真会出奇制胜啊!你要是不和领导谈,也不拒绝到外地去出差的话,谁又会知道你心里想的事呢?这就像、这就像开辟了一片新天地啊,现在每个人都要抛弃从前的老眼光了。”

我始终不太明白这些同事的激动,只是在心里隐隐地感到自己早上在领导面前的表态触动了以往生活中的一些根基,由此导致了某种变革。这是我个人生活中的私事,这些人凭什么来强行介入呢?然而听贵老头的口气,又并不是强行介入,倒像是我的行为妨碍了他的个人生活,引起了他的羞耻感。现在我已经吃完了饭,可是这些人还不走,还是直瞪瞪地望着我,不知道他们对我有什么样的期待。我很想大声质问他们,到底想要我干什么,但那样做并不符合我的性情,所以我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我想假如我一直坐在这里,他们也会坐下去了。我扫了一眼食堂,看见里头已变得空空荡荡的,所有的人都离开了食堂去休息了,只有我的角落上还围着这一桌人。当我鼓起勇气来看他们的眼睛时,才发现那些目光全是空空洞洞的,找不出任何的意义。他们撑在桌上的手臂也显得过分僵硬,就像麻木了似的。这七个人到底要从我口里挖出什么秘密来呢?我猛地一下站起身拔腿便向洗碗槽走去,我懒得猜这种哑谜了。我听见这些人在我身后吁出一口气,立刻变得轻松了起来。大家开始小声地、热烈地议论起什么来。

我洗好碗就回办公室,一点都不想再去猜谜语了。

摆脱了出差的事之后,我更看重我的小麻雀了。时常一连几个小时,我坐在小板凳上看它进食,喝水,在阳光里跳来跳去追逐浮尘或蚊蝇,缩在竹箩里假寐。不论它干什么,我都会无端地觉得意味无穷。它长大了,身子骨变得硬朗了,羽毛也丰满多了。我想,它现在做起梦来一定也是更为冗长了吧。它属于那种一头栽到自己的梦里头决不醒来的类型。为了证实我的判断,我又一次企图让它与大自然接触。

当我将它捧在手心走下楼梯的时候,我发现它竟然晕过去了。它的全身软绵绵的,不论我怎么唤也唤不它醒。这种彻底的拒绝令我非常震惊,我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母亲一直在观察我,此刻她走上前来,从我手里接过它,轻轻地朝它的眼睛吹气。于是它慢慢地醒来了。起先它张一下眼睛又赶紧闭上,过了一会才又张一下眼,直到它认为已经没有危险了之后才完全张开眼看着我们。奇怪的是它一点都不惧怕母亲,而平时母亲对它不闻不问,从不到楼上去看它。

“它可不是个胆小鬼。”母亲说,“我们全家都领教了它的魄力了。你大哥临走时对我说,他在原始森林里,做梦都梦见这种类型的鸟儿呢。前些日子听说你要出差,我和你的弟妹都着实紧张了一回。你怎么可以抛下它呢?你要抛下了它的话,它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呢?现在你看到了吧,它有多么倔!”

“它真是够倔的。”我附和道。

我觉得它已经听懂了我的话,正在暗暗地自得呢。

母亲将它交给我,捂着自己的额头说:

“我不能看它,我一看它心里就会冒出那些不好的念头。当初它刚来时,只要轻轻一叫我的头就会痛,被逼得无路可走一样。我没照顾好你外公,不过那不是我的错,是他自己要同乞丐交朋友,把乞丐养在家中,导致了惨祸发生……真见鬼,你怎么还不到楼上去啊?!”

她突然发怒了,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我吓得连忙往楼上跑。我到了楼上,安顿好它,自己在板凳上坐了下来。我看见母亲还在下面苦恼,她正在将冷水浇到头上去。在门口,爹爹如同幽灵一样探出半个身子,打量着房里的一切。小麻雀凄厉而短促地叫了一声,接着周围就显出了可怕的寂静,就像一场阴谋战的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