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层结构图读《神曲·炼狱篇》

在第二十五歌中,诗人生动形象地描绘了一幅灵魂结构图,这幅画面是作者通过多年的探索与创造而感悟出来的。

当“我”看到幽灵们消瘦的体形而感到不解时,诗人史泰喜斯为“我”描述了人的灵魂从起源、诞生,到独立、发展的全过程。在过程中,灵和肉紧密相依,一个是另一个的镜子,二者构成正反两面。比如说,幽灵的精神食粮正好是肉体的饥饿(节制),人越饥饿,精神上越满足,所以幽灵的满足以饥饿的形式表现出来。灵魂是从神秘的真理之乡产生,这个神秘的地方却是由肉体的精华转化而来。经历了精炼的灵魂发展出隶属于它的“肉体”的器官,变成一股“力”,然后开始独立发生作用,并有了自我意识。那就像太阳的热力同葡萄汁相结合产生酒的过程。真正的超脱发生在灵魂摆脱肉体之际,出了窍的灵魂从此以后可以更为自由地表演,并无师自通地看到自己的“行程”。

等到在那边的空间里安定下来时,

它把自己成形的力量向四边辐射,

在形状和数量上与活的身体相同…… [97]

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却有结构的力量,这个力,就是理性之力与野性之力的结合,它能够将“空气”(虚无)印出自己的形状来,这被印出的形状就是灵魂的形态。它具有肉体的一切表征,可又完全不同于肉体,因为它属于超脱了的精神。所以“我”看到的幽灵全都具有世俗的喜怒哀乐,可又全都处在崇高理性的观照之下。哪怕说出同世俗中一模一样的话,在这里也具有相反的含义。所谓“镜子”,暗示的是世俗与虚无之间的事物。所以一个灵魂是否有创造力,既由生命力决定,也由后天的精炼(出自自由意志的饥饿训练)决定。而只要它看见了自己的“行程”,退路也就没有了。除了越来越饥饿,越来越纯粹之外,任何的倒退都是灭亡。在无路之路上行走的幽灵,只能用烈火当治疗,用饥饿当饮食,以达到精神的圣洁。

诗人在十四歌中描写了人性的丑恶和不可救药、原始之力对于人性的破坏作用之后,紧接着又在第十五歌中描写了人应该怎样将恶变善,在矛盾斗争中奋起,迎接理性的洗礼。

接受真理的过程是艰难的,因为耀眼的真理之光使人没法正视,而将自身的滔滔罪恶转化成源源不断的善的源泉就更加痛苦。对于爱的信念是这个过程中惟一的精神支柱。一旦进入天国事物的领域,人就得换一副眼睛——世俗欲望必须变成惟一的对于天国的爱,饕餮的习性要变成饥饿疗法。在天国,人可以占有的只有善,占有得越多,爱也越多。而进入天国的前提则是不断的忏悔。天国的爱是如何实现呢?请看司提反的演示:

“……死亡的重量早在把他压下,

可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天国,

露出那种使人生出怜悯的脸容,

在这种苦难中向至高的‘主’祷告,

求他宽恕那些迫害他的人们。” [98]

被众人用石头打死的司提反,在临终前用身体完成了将恶转化为善的事业。这种来自坚定的理性之光的大爱,向人昭示了走出黑夜的途径。正如人的欲望是压制不了的一样,人性中的善也是永存的。观看了这种惨烈的演示的“我”,心灵受到很大的刺激,以致在攀爬的路上双腿摇摇摆摆,如同醉汉。很显然,“我”是感到深深的自卑。但作为“我”的理性象征的浮吉尔并不要“我”自卑,他要使“我”的“双足得到力量”。他要让“我”明白:痛悔之后必须继续赶路,作为凡人的“我”虽当不了圣人,却可以感受天国的神圣。在整个过程中,浮吉尔始终怀着对“我”的本能的信任,通过暗示为“我”拨开迷雾,一层层向核心地带挺进。

“……如今我清楚看出,

利末人的后代为何不可有产业……” [99]

“我“在十六歌中进入了更深的认识论。同那些黑沉沉的处所的幽灵的相遇,让我洞悉了灵魂深处的奥秘。人在认识中,理性所起的作用是很微妙的。它并不是一个固定不动的规则,而是不断扬弃自身,向着最高理念皈依的过程。如果人不能从认识的操练中反复产生自由意志,旧的理性就会成为绊脚石,而崇高的理念也会变成空洞的欺骗。此处诗人用“教皇”和“皇帝”来比喻信仰(理念)和现实中的理性,这“两个太阳”决不能混在一起,或用一个代替另一个。那样的话,就是导致认识停止,由盲目而产生的大灾难降临。利末人的事业是纯理念的事业,若将这种事业同世俗等同,后果不堪设想。同样罗马皇帝的事业则是理性指导下的世俗实践,是执法者在自由选择中去体会纯理念,这个事业当然不同于信仰。一个是阶段性的,另一个是最高的,二者相互依存又绝对要区分开,由此构成矛盾的认识论。那么原始欲望在认识中如何发展呢?诗人说,欲望是没有善恶之分的,它由信仰的感召而启动,又由理性对其加以治理和引领,最后它又突破理性的藩篱,同新产生的理性共同构成了自由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