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旧约》及其他(第5/11页)

牛虻说,他的生命已经变成了一把刀子,用来同教士作斗争。我们从这句话中读出的是恋父的情结,是因为太爱,因为被这爱所欺骗而要反抗,要报复,并在反抗与报复中重新同对象接近,去获取那不可能的爱;反之,蒙泰尼里则是出于心底的爱而犯了大罪,继而又欺骗了亲生的儿子,他的整个人生似乎就是一场骗局,他要维持心底的爱,就要将欺骗的格局维持到底,因为那是生存的前提。儿子和父亲都以自己的方式让生命撞出了最耀眼的火花,双方都向对方袒露了自己真实的活法:一个是在忏悔中哭泣着生,另一个是在斗争中向死而生。很难说谁更能打动人,因为这两个人或许就是一个人,是作家那在怀疑的痛苦中绞扭着的灵魂的展示。

也许有人会说牛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那种革命的浪漫不再有市场。我不这样看。我认为即使在今天,牛虻的精神仍然是我们最缺乏的。对于企图不断完善自我,追求高尚境界的现代人来说,牛虻那种义无反顾的、甚至残忍的自我批判仍然能给我们带来某种启示,而牛虻那闪光的、“片面的”真理,也很接近于今天的我们自身追求的写照。这种真理将在同终极之美的汇合中得到进一步的提升,从而让我们看到人类不懈的追求的轨迹。无论在什么样的社会里,“牛虻”式的认识论总不会过时,除非人放弃认识,让精神枯萎,让境界消失。

水晶般的境界

——《拇趾P纪事》的启示

在人类精神文明发展的长河中,作为其基础的人的性爱,同人的艺术追求之间的关系,是日甚一日地变得不可分了。人之所以要将延续后代的性活动上升为爱情,是因为人的内心蕴含着艺术追求的冲动。由于这不可抑制的冲动,人在性爱中创造出了无数优美的形式。在这些形式里,性爱获得了全新的、从未有过的意义,并逐渐地游离其初衷,成为真正的灵肉合一的美的活动。这种令人神往的追求,使个人得以在抵达对象之际也抵达了彼岸。

读完《拇趾P纪事》这本奇书之后,如果有人要问我:爱是什么?我会毫不迟疑地回答:“爱就是艺术。”可以说,爱一个人便是实践艺术的规律。但艺术的规律看不见摸不着,在爱的活动中一切先入之见均被摒弃,人被无依无靠地抛在情感的激流中,是什么在指导着情侣(或艺术家)发挥爱情,又是什么使他或她不至于迷失呢?这就是本书要向读者揭示的。

作者用发自子宫的强大的幻想力所构造的这个艺术世界,在二十世纪众多的性爱小说中显得高高在上,这也是我看到的最为成功的直接将性爱与艺术表演的同一性尽情展示,并探索到精神根源的作品。这个朴素的故事同神秘主义无关,作者叙述口气的直率可说是“开门见山”。但一个读者,如果他不具备性爱与艺术方面的高层次的体验,如果他又缺乏足够的想像力,他就很难进入松蒲理英子看似平易,实则深奥的艺术境界。也许他会用陈腐老套的、世俗的框架来解释这部作品。而在我看来,这部作品令人难忘地展示了性爱模式与艺术表演、艺术与世俗的交合、爱情中的自私与自我牺牲、无限复杂的性感与纯净的艺术感觉、艺术家与观众的关系等有趣的问题,所有这些问题的抒情表达,汇成了多声部的合唱,歌颂着人类不懈地追求着的那种崇高理念。读到这样的作品,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激,她又一次印证了我心中坚定不移的那种信念。在这个地球上,在我所不知道的陌生处所,有我所不知道的美丽的事物永生地存在着,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大的安慰呢?除了安慰,她的存在也激励着我战胜袭来的颓废情绪,再一次奋起创造。

性爱中的艺术启示

女大学生一实的好友遥子,是一个对性爱已经绝望,却又决不甘心放弃的特殊性格的年轻女子。她在历经情感的沧桑之后,并没有变得玩世不恭,而是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投入了另一种看似暧昧,实际上等同于艺术表演的活动——组建爱侣供应公司。这个公司的活动也就是表演爱情。充满活力,欲望受到致命压抑的这个年轻女子,要将人生当做舞台,通过那种异想天开的表演来解放自己的心灵,使不可能实现的事物(美好的性爱)变为现实。然而,在这一场世俗与理想的残酷交合之中,导演者遥子遭到了惨败,并由此付出了年轻的生命。但这一阶段的发展仅仅意味着艺术的初级阶段,读者也许可以将其看做文学或绘画中的“写实主义”。在这个初级阶段里,艺术家还未勇敢地展露自身——站出来生存。所以这类借助他人进行的表演未能让遥子的心灵得到真正的解放。她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