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故事(2)(第4/6页)

我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听小女孩兰说话了。我卧在洞底,将耳朵紧贴地面,她的声音就传来了。现在我听清了,那既不是隆隆声,也不是银铃般的童声,而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的声音。她就是我熟悉的兰,那个带我去塘里玩水的女孩。我倒不是说我听得懂她的话了,我还是不懂,那种外乡话,每个字似乎听得懂,合起来呢又根本不知在说什么。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现在愿意听了。也可能是吃了独轮车上的臭饼,我有了耐力,也可能是那声音令我想起从前同她相处时的好时光,总之,我趴在地上专心地倾听着。她是怎么到了那种地方的呢?我这里虽黑,抬起头还可以看到一束光从那洞口射出,她那种地方一定是纯黑的世界了。见鬼,远嫁嫁到那种地方去了,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嘛。听她的语调,我觉得她在讲一个故事,也许是关于水塘的故事。我听着听着又回忆起同她的友情,我觉得自己爱上了她了。我,一只“鼠”,爱上了一个女孩?!我吃了一惊,赶快打消这个念头。我就对着下面叫了两声,我的声音很尖细,类似于小孩的声音,只不过我不能像他们那样说话。我叫这两声的意思是告诉兰,我听到她的话了,我想念她。我刚一闭嘴,下面就乱套了,有好几个声音在那里争吵起来,它们好像都是兰的声音,又好像都不是,是一群外乡女子在那里闹。我运足了气,提高了嗓门又一叫。下面立刻沉默了。片刻沉默之后,又有更多的声音闹起来,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鼠的工作是有前途的。”那个人说,“他学会我们的方法之后,就会担负起一定的职责。他是来学习的。”

他在我的旁边走动,我感到他是在自言自语。他为什么要自言自语呢?他在说什么呢?我听得懂他的方言,但不懂他的真正的意思。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他是掉下来的吗?还是本就在这下面的?

“我听见他那一声叫,就对他寄予希望了。他同那些接上头了。他呀,以后会天天这样来叫几声。这地方的空气,伙食对他都有益处。”

他说我同“那些”接上头了。那么,我还要不要往下刨呢?有人在利用我,利用我干什么呢?下面闹得更厉害了,连我脚下的泥土都在微微震动。不知怎么,我并不想刨开将我同她们隔开的这些土,我有点害怕。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兰啊兰,我们又在一起了啊。”这样一想又觉得有了安慰感。每当嘈杂的争吵一停下来,就听到兰一个人在说那句话:“你听不到我,可是我听得到你。”只有这句话是我听得懂的,但是兰为什么要这样说呢?看来这话不是对我说的,也许有个什么人在地底下同她对话。飞鼠从我上面飞过,我听到了他扇动翅膀的声音,他多么自由啊。兰被囚禁在下面了,不过听她说话,觉得她一点也不苦恼,好像还很自豪呢。我又回想起从前她对我说的关于逃跑的事。也许有两种逃跑,一种是往市中心跑,往外省跑,消失在茫茫的远方。还一种呢,就像兰做的一样,往下面跑。她是在水塘里顺着旋涡滑下来的吗?那时她爹笑她“生错了地方”。说不定是他让她下来的呢。很可能兰是在对她爹说话。一个人到了那么深的地底,还可以听得到家人在上面的所有活动,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啊。下面的那些女子平息下来了,咕咕咕的,像鸽子一样,也许是要入睡了。突然,兰厉声说道:“那里是不能去的!“她的声音那么大,吓了我一跳,然后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我坐起来,我听到周围的忙碌声,还有那个人的呵斥声。那个人,他一边洗脚一边呵斥,他总是嫌小动物们太懒了。

我一直在想兰的那句话,她说什么地方不能去呢?这个黑地道里,一定隐藏了可怕的事,今后我得小心翼翼才行,蚂蚁事件就是个很好的教训。为避免灾祸降临,我最好是坐着一动都不要动,这个新刨出的洞就是我的家嘛。我刚好想到这里,那个人就端着一木盆洗脚水过来了,他口里喊着:“注意啊!”就将洗脚水倒进了我的洞。我又一次气急败坏地跳了出来,一边身上的毛都湿了。他老是同我作对,难道这下面的小动物都归他掌管?我在这个洞里可以听得到兰说话,现在他将我的洞又弄得不能呆了,我换一个地方的话,是不是还听得到兰的声音就很难说了。要是听不到兰,该有多么寂寞。飞鼠又过来了,擦着我的鼻子飞了过去,放了一个奇臭无比的屁。我很想摆脱这个人,因为他总在留心着不让我休息,我感到他居心险恶。也许他竟希望我死,他的举动里头有这种意味。我不能尝试溜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