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爱情(第2/10页)

大都市的春天是很伤感的:马路上车辆隆隆而过,灰雾冲天;人们低着头匆匆行走,似乎每个人都有急事;街心花园里的桃花寂寞地怒放着,杨树徒劳地射出大量生殖的白絮。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春天里,大家认为四爷坠入了情网。当然这不是造谣,而是谁都看得见的事实。这事令邻居们兴奋——这位老鳏夫应该有所归宿,这样也不辜负大家对他的关注了。

四爷的对象是大街上罗家酒铺的寡妇,酒铺就是她开的。女人有一副胖大的身材,虽已年过半百,头发还是黑而油光。当她看人的时候,陷在肉缝里的两只小眼珠时常会射出一种寒光。瘦小的四爷同她站在一起时显得很滑稽,就像一只老猴子。谁也不知道他俩是如何勾搭上的。但有一点大家是知道的,那就是寡妇也时常夜里不睡觉,因为巡警偶然在半夜里撞见她在马路当中为死鬼烧纸钱,并且后来他又撞见一次她在干同样的事,只不过是将地点换到了电影院后面。可见这罗寡妇是一个生活在过去的黑暗中的女人。她是送钱给她那身在阴间的丈夫吗?那是一个阴郁的酒鬼,他用剔骨刀砍掉了她左手的两根指头。酒店的经营到他死后才兴旺起来,先前几度濒临破产。

在人们一般的印象中,四爷的行为举止在白天里是中规中矩的,他只是在夜间神游的时候才变得放荡起来。然而老头对罗寡妇的追求却发生在在白天。老头穿着皮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谦卑地站在酒铺门口等寡妇叫他进去。他似乎很害羞,像那种从未结过婚的童男子一样,这令大家感到惊讶,因为他的妻子死去没几年嘛。罗寡妇的作派正好同四爷相反,这位粗俗的半老女人大大咧咧,叫叫嚷嚷,时常冲出来一把揪住四爷拖到屋里去。屋里的前面是卖酒喝酒的地方,后面是储藏室。四爷就是从那张小门同寡妇进了储藏室,然后寡妇就把门锁上了。有多事者将耳朵贴到门上去听,听完后伸着舌头说,四爷被那牛高马大的寡妇虐待了呢。也许他说的是实情吧,但大家看见的却是,四爷和寡妇红光满面地从里头走出来,两人都用手指梳理着零乱的头发。大都市的人们是很油滑的,这个时候都愿意同四爷开玩笑,而不敢同罗寡妇开玩笑。因为同寡妇开玩笑会招来她的恶骂,而同四爷开玩笑却往往有意外的收获。

“四爷,性的需要得到解决了啊。”

四爷听了这话脸红得更厉害了。他想了一想,正色道:

“人在尝试适合自己的性交位置之际,有庄严的念头支配着他的行动。”

他的回答令大家好一阵瞠目结舌,然后屋里便轰响起哈哈大笑。四爷在笑声中愤愤地走出门,人们看见他的脚步居然有些乱了。关于这个老头到底是“一本正经”还是“老不正经”,成了人们脑子里长久的疑问。酒铺里的常客一般都是些闲汉,关于这种事他们不会追究到底的,因为他们的心神过于涣散。也有人认为四爷在说假话掩饰自己,因为70岁的人很少还有真正的性能力。

四爷并不畏惧人们的嘲笑,也可能他体内的确有了不得的欲望,反正隔了一两天,他又毕恭毕敬地站在酒铺门外了。于是轮到看客们愤愤地。他们想不通风韵犹存的罗寡妇为什么一定要钟情于这个干猴子,实在看不出他有哪里好,他明明是假正经嘛。这些人是不是真生气呢?要是真生气,为何还要滞留在酒铺里看个究竟呢?再说四爷,他就真的是庄严地看待自己同寡妇的性活动吗?如果像他说的那样,他又为什么要脸红呢?他的脸红羞愧,是为自己还是为他的寡妇?如果是为寡妇,那就说明他对她是贬低的。如果这样,他又为什么谦卑地站在门口,耐心地等她叫自己进去呢?

自从风流艳事发生以来,四爷的那间空房里就有些人出出进进了。这些人都是寡妇的亲戚朋友,他们在黄昏之际一拨又一拨、三三两两地来,站在房里同四爷谈什么事。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别人就是想要偷听也听不清。他们不知是来为寡妇传递信息的呢,还是来敲诈的。四爷似乎急切地盼望这些人的到来,他总是在下午将那间空房的房门大敞,背着手在屋前焦虑地踱步。从四爷的行迹看来,那些人像是来传递信息的。但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信息需要传递呢?他同罗寡妇不是每隔两三天就见面吗?难道寡妇的这些亲戚就这么愿意管闲事啊?再说这四爷,他的空房子留了这么多年,原来是为了干这个用的啊?不管怎样,四爷的精神面貌是大大改变了。邻居柴叔隔着窗玻璃看见,四爷同那些亲戚们谈话时,矮小的身体在空气中缓缓往上升腾,就像幻术中的人一样。一会儿功夫,他就上升得比那些人都要高了,说话之际俯视着他们。人们离开之际,四爷“啪”地一声落回地面,追着那些人的背影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