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糜烂的生活(第2/3页)

“在这种地方我可不想装样子。可是你一定知道我的心上人的情况。”

他递过来一杯酒,小五接了,放在桌上。小五严肃地说:

“我刚离开她,她在找你。”

“啊,在临终前听到这样的消息多么令人振奋!她为什么不来这里呢?这里是她的家。”

“她之所以不来,是因为你在这里吧。”

“我明白了。干杯。”

他独自喝光了杯里的酒。他在朦胧中看见他的当保安的弟弟坐在对面,他觉得他弟弟很像个杀手,于是吃了一惊。他看见弟弟缓慢地起身,然后向门口走去,他的左手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独眼龙”立刻清醒过来,他用力喊出几个莫名其妙的字。弟弟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了。

小五拍了拍他的肩,一边离开一边说:

“老兄,你的情况不妙啊!”

“独眼龙”愣愣地看着门口,他看到空气里浮着五把匕首,都是雪亮的。他感到喘不过气来,就用颤抖的手解开衣领。奇怪的是三个女孩子都不见了。他想,应该要有临死前的挣扎啊。然而死亡并没到来。

酒吧里一个人都没有了。“独眼龙”在这里等死却没有死。他听到地底的隆隆响声。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吕芳诗的那个下午,在“红楼”的大堂里,地下也响起过这种声音。他伸手拿过小五没动的那杯酒倒在地上。他倒酒时听见了琼姐在说话,可是这位妈妈并不在酒吧里,她在哪里说话?她的声音热烈而明快,令他想起从前在故乡的山坡上看火烧云的情景。他大声说:

“酒吧里怎么会没有人!?你们不营业吗?”

他说出这句话后更确定了自己死不了。这个判断令他有点兴奋。

没有人回答他。除了地下的隆隆声周围也没别的声音。他来到走廊里,对面有个长得很像他的人朝他走来,他摇摇晃晃地移动脚步迎上去。

过了好一阵,那人仍然走不到他面前。

他倒下去,趴在地板上。他感到那人踩在他的背上,他出不来气。

酒吧里的灯一下子全灭了,只剩下走廊尽头亮着一盏灯。他听见两个女人在说话。

“‘红楼’的员工都在下面。”

“他们的妈妈不会轻易露面。”

他用力想,终于想起这就是刚才陪他的女孩的声音。可为什么这么苍老?这里的人是怎么回事?他小的时候,眼睛又黑又亮,不知为什么那些邻居叫他“贼眼”。他试了试想翻身,可是上面那人的脚更用力了。他听见他在说:

“我嘛,这一下同你耗上了。”

他想起当年的邻居用长针将螳螂钉在木板上时,那只家伙居然显得很欢乐。那么,他应该动一下腿,像螳螂一样。他只是动了动脚趾头,他有点窝囊。他的上衣口袋里有两朵干枯的茉莉花,是那一天他在图书室时从地板上捡到的。他记得一共有十几朵,也许是吕芳诗小姐临走时扔在那里的。当时他对她这种随意采花的行为很痛恨。不过后来一想呢,又觉得不应该是她扔的,她根本就没有去房里的那一边嘛。然而却有茉莉花!在那些古书旁,活生生的花朵留在了记忆之中。

曾老六强迫自己适应新的情况——一种没有希望却又满怀希望的日子。他又去了新疆,他已经将这种旅行当作转换情绪的法宝了。在近期的梦里,“红楼”总是盖在沙漠里的巨大建筑。一刮风沙,那些小姐啊,客人啊,还有一些保安全都在沙里头跳舞。至于店里的生意,他就全都交给王强了。现在王强已经正式成了他的副手。这个青年男子在做生意方面非常有气魄,门路也广。他又帮他开了一家分店。

他来到了新疆的一个城市,坐在一家家庭旅馆的葡萄架下喝葡萄酒。他看见有一只黑狗在门口的台阶上呜呜地哭泣。喝到第三小杯的时候,他的客户,那位新疆老妈妈出现在门那里。她蹲下来抚摸那条狗。小狗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是我,热比亚。”她轻轻地说,显得非常严肃。

她接过曾老六递给她的酒杯,自己斟满,喝了起来。她喝酒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功夫脸上就变得红红的,很好看。

“晚上这里有舞会,真正的新疆美女。”

“她们会说汉话吗?”曾老六神情恍惚地问。

“不会。”

“那批地毯……”

“嘘,你到了这里就不要谈工作了。从前我们年轻的时候啊,天山的晚霞经常会变成翠绿色。云彩一变成翠绿色,姑娘们就在各家的小院里跳舞。”

曾老六觉得自己已经醉了。他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有人在弹冬不拉。他又喝了一杯,然后伏到了桌上。他伏到桌上时满心都是悲伤。

是老妈妈将他弄醒的,他发现自己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枝型吊灯的光线很暗,穿着民族服装的美女们正在起舞。奇怪的是既没有冬不拉的弹奏,也没有任何其它音乐。这些美女给他一种人形剪纸的印象。虽然她们只是人形剪纸,曾老六感到自己的心底正在慢慢地泛起热情。他有点惭愧。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惭愧。他看见老妈妈热比亚拉开墙上的一张门,消失在门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