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夫之间的约会

据说在“公墓”,如果你要找一个人,你就得到楼下的传达室去等候。而这些传达室呢,都是陈列骨灰的房间。于是曾老六就在6号楼的传达室等候了。他要找的人是“独眼龙”,吕芳诗小姐告诉过曾老六,说“独眼龙”就住在“公墓”小区里头,至少最近不会搬家。十分钟以前他就在伸长了脖子张望,有些人进来了又出去了,但都不是独眼的男子。帮他联系的传达室工人好像打定了主意要站在外面不进来。曾老六想,这样也好,免得自己感到窘迫。他很久没见到吕芳诗小姐了,他之所以忽发奇想约“独眼龙”吃饭,是想从吕芳诗小姐的这位情夫身上体验她留下的蛛丝马迹的气息。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念头,可现在也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因为刚才传达工人说:

“我帮你去叫,他马上就来。你可不要走开啊。”

接着他就用电话通知了那边,他说马上就到。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到呢?曾老六看见一名中年男子进来了,但他不是独眼。他目光锐利,眉毛漆黑,样子有点凶。

“是你约我去吃饭?”这个人问。

“啊,不是。我约的是一个叫‘独眼龙’的人。”曾老六十分尴尬。

“我就是‘独眼龙’。你以为我真的只有一只眼?那都是伪装的。”

“那你为什么要伪装?”

“为了赢得爱情嘛。有时候你就得这么干。芳诗小姐要找一个古人,我得到了信息,就在心里想,我就是那个独眼侠。”

曾老六领着“独眼龙”去饭馆时,一路上觉得心里怪别扭的。外面灰蒙蒙的,影影绰绰的有些人在走,这是“公墓”小区特有的风景。

饭馆门前挂着一面旗,红旗旁亮着一盏灯。曾老六凑到旗子面前去辨认那上面的字,但他认不出。

曾老六没来这里吃过饭。他俩一进去,里面的人就一阵风似的退到后面去了。待他们坐下后,服务员才出来。他让他俩点了酒菜后又进去了。

宽敞的店堂里只有他俩坐在那儿。那个服务员很快就将酒菜端出来了,曾老六怀疑是剩菜。酒是烈性酒,但他们两个都很能喝。因为店堂里没人,他们碰杯的声音就很响,响得让曾老六心惊肉跳。

“你,你是怎样化装成独眼的?”曾老六的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

“搞个面膜往脸上一贴嘛。”“独眼龙”不动声色地说。

“难道她看不出来?”

“你说得对,她很聪明。可是人总是只看他们自己喜欢看的东西,你说是吗?”

“这倒也是。”

说了这几句话后,曾老六忽然感到店堂里很憋气,他很想跑开。“独眼龙”的酒量比他大,他镇静地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又不慌不忙地从衣袋里拿出刮胡刀和小镜子,给自己刮起胡子来了。其实呢,他脸上光溜溜的,根本用不着刮。

“这酒真、真厉害。猪尾巴和香肠不太新鲜了。”曾老六说。

“你是一个喜欢拘泥小节的人。”

“她这样抱怨过我吗?”

“不不,我看她就是喜欢你的拘泥小节。”

“独眼龙”将一些白酒倒在刮胡刀上面,好像是为了消毒。然后他收起了刀和小镜子,也不再喝了,就坐在那里观察曾老六。这时曾老六差不多醉了,他听到“独眼龙”在说话,可是他自己的口张不开了。

“我们俩,在不同的时间住进旅馆的同一个房间,你看见的是海鸥,我看见的是山雀……芳诗小姐具有博大的胸怀,我自己也如此……我是在自吹吗?也不是。我们自己的禀性使我们痛苦……”

曾老六伏在桌子上,他看见墙上出现了一些黑影。他转过背去,看见另一面墙上也有一些人影。他的脖子转动起来有困难了。“独眼龙”在他上面讲话,他的声音很洪亮,店堂里形成巨大的共鸣。曾老六盯着这个男人,却一点也不明白他话里面的意思。但是他觉得他的话里头有一种异常的吸引力,不断地令他想起他从前站在戈壁滩时看到的景像。曾老六一用力,也发出了幼儿一般的童音,他唱起一首儿歌,这首歌一共只有两句。

他在“独眼龙”的帮助下同饭店的老板结了账。那位老板眼里射出的寒光让他一下子醒了酒。

他一出饭店就同“独眼龙”分了手。外面的新鲜空气令他很舒服。他脑子里出现这个疑问:刚才的男子真的是“独眼龙”吗?接着他马上又打消了怀疑。肯定是他,他从吕芳诗小姐身上感受到的那个“独眼龙”正是这个样子。现在呢,他又从这名男子身上感受到了吕芳诗小姐。在他的记忆里,他那高个子的情人正笑盈盈地走过来,轻盈的步伐充满了自信。不知怎么的,他记忆中的吕芳诗小姐总是穿着一件牛仔衬衫,有点像出租车女司机。他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她了。“红楼”的妈妈告诉他说,她同一名老年富翁外出度假去了。“金钱和美貌,这是最佳搭配。”妈妈故作天真地对曾老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