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新实验”文学(第3/3页)

“新实验”文学的写作者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故乡,他只有精神的故乡,艺术的故乡。这个故乡是他创造活动的源头,也是惟一的他所日日向往的,正在不断向其回归的理想。也许有人说这种理想像虚无,但她绝对不是虚无。她是我们用热血,用生命的喷发力所构造的天堂。那个地方是如此超脱和澄明,摆脱了一切世俗的阴影,只有白色的乌鸦在空中自由飞翔。然而这种地方却不是世外桃源,恰好相反,她时刻处在最为致命的矛盾的张力之中:她的超脱澄明来自于供给她营养的沉沦与黑暗。她是一个随时可能消失的奇迹。如果写作者不敢下地狱,不敢面对酷刑,这个天堂就根本不存在。所以说“新实验”文学的写作者又是一些入世的行动者,他们批判了一切,摧毁了一切,又用冥想丰富了自己故乡的风景。这种在摧毁当中不知不觉的建设,是故乡那种处在紧张得要爆炸的张力中,呈现出平和与永恒的风景产生的根源。就为了这种瞬间的体验,我们日复一日地操练自己的肉体,使其配得上那种伟大的风景。对于我们的故乡来说,“民族”、“国家”这一类的观念都太狭隘,太搭不上界了,我们的心目中的伟大汉语文学,就是,也只能是在这种高度上的追求。为了那些奇迹般的瞬间,我们自觉地压榨自己的生命,拼全力将自身的肉体转化为近似于“无”的事物,以获得轻灵飞翔的动力。如果一位读者,他要到我们的作品中来寻找世俗的刺激,那是注定要碰壁的;而假如他要寻找眼前的功利性的东西,那也是注定要一无所获的。只有当一位读者,他要叩问灵魂,要向心的深渊探索,要发展出自己的自由意志时,他才成为我们的读者,我们将同他一道进入人类精神的共同居所——是故乡,也是天堂的地方。

当今的世界充满了物欲,也充满了虚无和颓废,我们的古老文化已无法阻止道德的沦丧,西方国家也面临和我们同样的问题。文学当然救不了国也救不了民族,但至少,我们在自己的作品中向世人昭示了一条灵魂救赎之道。我们用我们的微薄的力量做这件事,并决心做下去了。“新实验”文学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我们在日常生活之外的隐秘处所实践着这种生活,我们在救自己的同时也希望感染和影响别人,让更多的人来实践这种生活。我们这种执著于生命和艺术的文学能够存活到今天,本身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在心的黑暗王国里还有不少同我们一样在寻找、摸索的同类,他们决不安于生活在对于自我的陈腐不堪的解释之中,他们对于生命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们向我们靠拢。在创作的早期,我们抱着这样的信念——即使只有几个读者,也要坚持下去。现在看起来,我们的读者远不止几个,而是几万个,甚至更多,并且有日益增长的趋势。这种信息,是我们探索途中的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