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新实验”文学(第2/3页)

作为在中国本土成长起来的艺术工作者,我们没有宗教信仰,也不信奉某种学说,但我们每一个人在创作的瞬间都无一例外地呈现出艺术至上的倾向,其对艺术的虔诚度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都是从未有过的。这是因为对于我们来说,只有艺术本身是惟一的救赎之道,我们的人格,就体现在作品的艺术格调之中。这是一种无比宽广,能够普及众生的精神追求,所以我们的作品能够向每一个人敞开。每个人,只要你对自己的世俗生活不满,只要你向往另外一种理想生活,就具有同这种文学结缘的可能性。我们的作品并不像某些惰性十足的批评者评论的那么不可读,只要你具备一定的现代艺术常识,并愿意向西方文学学习,在阅读中总会有所收获。当然阅读这种文学对大多数人来说也许会是一个漫长的、渐进的过程,一个充满了困惑、枯燥,甚至痛苦的过程,这都是由于我们自己的文化中缺乏自省的因子,不能进入人性所致。然而阅读者只要坚持下去,其收获一定远远大于那种浅层次文学的阅读。你将在不知不觉中获得一种新型的感受方式,思维方式,开始你自己的也许曾经有过,也许从未有过的“新实验”的历程。

“新实验”文学所具有的向内的特征,使其区分于别的文学种类,她只关心人的心灵。可她并不像某些权威概括的那样,是一种狭隘的,关注“小世界”的文学。到底谁更宽广?到底谁的世界更大?什么是大,什么是小?当我们接触这类问题时,必须破除传统的或意识形态的思维定势,才有可能从文学本身来作出判断。向内的文学实际上比大部分表面层次的向外的文学要宽广,宏大得多,因为我们各自开掘的黑暗地下通道所通往的,是无边无际的人类精神的共同居所。我们的精神历程所具有的普遍性可以与天空和大地相比,这种追求超越阶级、国界、人种等等的限制,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得到共鸣,而我们的民族性也使得这种文学的表现形式更具独特魅力。所以我们坚信:在文学上,深与广是成正比的;你切入了本质,你就获得了最大的普遍性。也许暂时,这种文学没有特别大的社会效应,大众也不会都来关心她,但她吸引读者的潜力是无限的。因为这是精神第一次独立地在这块古老的大地上站立起来,也是人作为大写的“人”第一次尝试发声——在沉默了几千年之后。

向内的“新实验”切入自我这个可以无限深入的矛盾体,挑动起对立面的战争来演出自我认识的好戏。同几千年的文化将人性看作平面的,善恶对立的东西这种观念相反,我们的艺术自我是一种既由尖锐的、永不妥协的矛盾构成,又能包容一切,具备了无限止的张力的存在。艺术工作者只要还在创作,他的灵魂就得不到传统意义上的安宁,他的安宁是走钢丝的过程中达成的平衡,他的救赎是时刻面对死神,同死神争抢时间的救赎。他只能身处这种酷烈的精神生活中来诞生美。如但丁“神曲”中的描述一样,我们的作品力求达到的,就是这种具有普世意义的情怀。而在我们汉语文学中,这种东西却是最最缺乏的,长期被漠视的。传统的审美提倡的是化解内心矛盾,用虚无来替代矛盾的模式,在这种表面淡泊,实则不无伪善,退缩,遁世甚至厌世的模式中,人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和谐。因为人非草木,人具有精神,而一个具有精神的人只能是一个处在矛盾中的人。一个人,如果他要发展自己的精神世界,唯一的出路就是进取,是面对自身的矛盾去拼搏,否则你就只能退化为草木,满足于传统的“天人合一”。“新实验”文学为读者作出榜样,将解剖自我,认识自我作为人生第一要义,以积极向上的生命哲学为底蕰,将纯艺术、纯文学的体验推向极致。

“新实验”文学充满了对生命的推崇,其最高宗旨便是爱的实现。凡是虚无、颓废、厌世之类的生活态度皆与这种文学无缘。从事这种文学的写作者都具有某种“分身法”,他们既在现实生活与理想生活之间分身,也在作品里头分身。当写作者从人的根源处看待世事,达到了那种彻底的体认,同时又决不姑息之时,他就会在作品中将世俗中所具有的一切都“拿来”,使之变成构建理想大厦的材料。这种转换所产生的作品既高高在上,又散发出浓烈的生活气息,平民气息,因为它表达的是每个人类中的一员的可能性,是普通人的理想追求。人在作品中忏悔,对自身的俗气展开斗争,展开围剿,都是因为渴望天堂之光的照耀。当人进行复仇表演,并通过这表演推进认识之际,其潜在的驱动力正是处在黑暗中的爱欲。如果不是无条件地执著于宝贵的生命,如果不具有崇高的理念,这种写作是坚持不下去的。因为无时无处不在的、吞噬你的虚无感将会击溃求生的意志,使你退化,使你麻木。在我们文坛,这种麻木与退化居然长久以来都被誉为“高尚”。我们却认为,只有那些能够不停地批判自身,否定自身的人,他的生命之树才会长青。我们所处的,是一个虚无主义,现世享乐主义占上风的文化大环境,我们要坚持我们的实验就得不但与自己的俗气对抗,也与外部的压力对抗。作为社会中的一员,我们不可能消除自身的俗气,但我们可以在作品中忏悔,可以将自己设为对立面来加以批判,通过创作,我们能够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