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六瑾和红衣女郎,以及启明(第6/8页)

他显得很迷惘,很无助。他手里提着一个铁丝笼,六瑾向那里头瞥了一眼,看见一头幼狼,她脸上立刻变了色。他笑起来。

“你不要怕,这是一条狼狗。不过这个时代,狼也好,狗也好,谁还分得那么清。比如我……”

六瑾听到他说“这种时代”,心里感到特别怪异。现在是什么时代?

男子没有说下去,弯下腰做出要打开铁笼的样子。六瑾在心里打算,如果他放出狼来,自己就跑到后面房里去将门闩上。然而他弯了几下腰,并没打开铁笼。

“有时候,我坐在这里想你们山里的生活,可实在想不出。在那么高的地方活动,总是一个人,会不会发狂?”

六瑾说了这话之后后悔极了,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当然不会。六瑾妹妹啊,当然不会!”

六瑾又吓了一跳,因为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十分亲昵,甚至有点色情的味道了。她记起阿依今天没有来市场,就问他见到她没有。

“没有。今天她大概同启明老伯和孟鱼家老妈妈呆在家里。”

六瑾想,这个人一点都不内疚。那么,他对启明老伯的伤害是什么性质的伤害?或许竟真的是帮老伯的忙?成天游游荡荡的老伯处于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呢?她抬起头,看见那双鹰眼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里面的欲望一目了然。六瑾很好奇,也很不解。这是个什么类型男子?!

“我要走了,六瑾妹妹,你放心,狼咬不到你的。”

他用一根扁担挑起那个铁笼,扛在肩上。人们都躲开他,他大踏步往外走去。六瑾和老板都在伸长脖子看他的背影。老板嘀咕着,说他是“骗子”,六瑾就问为什么说他是骗子。

“他挑着一只小狼来这里干什么,当我们是毛孩子吗?他既然带了狼来,就该放出来展示一下,我看那是只假狼,连狼狗都不是,就是普通狗。”

老板的愤怒令六瑾很意外。

“六瑾,你今天放假吧,反正你也没有心思上班了。”

六瑾走出市场时,看见老石正好从米店出来,老石显然不愿见她,连忙又缩到店里头去了。六瑾在心里说了一句“心怀鬼胎的家伙”,就昂着头走过了米店。六瑾想,人人都在隐藏自己,只有阿依的那位兄弟,那么赤裸裸的,也许山里人就是这样的。六瑾并不喜欢他那种赤裸裸,可又强烈地为他的作派所吸引。在海拔4千米的山顶,是不是连思想都会变得稀薄?城市里长大的六瑾对雪山的神往似乎是永恒不破的。

她在心里惦记着阿依,所以连家也没回就进了马路对面的院子。孟鱼的妻子垂着眼站在院子里,显得很不高兴。

“阿依病了。”

“啊!”

“她是心病。启明那老家伙一来她就生病,还有她哥哥,给她很坏的影响。她是个没有主见的女子。”

六瑾知道老女人不欢迎自己,就道了别回自己家去了。

她在院子里伺弄着花草,有点空虚,有点莫名的焦急。这时蕊出现在围墙那里,六瑾连声叫着“蕊”,眼泪涌了出来。

“雪豹真的下山了,你闻到了吗?”她问蕊。

他俩相拥着坐在石凳上,蕊紧紧地握着六瑾的左手,不安地说:

“六瑾姐姐,你可不要走啊。你要是走了,我就认不出这栋房子了。”

“谁告诉你我要走,蕊?”

“是那只壁虎。有一天,它爬到围墙上来了。”

一会儿歌声就传来了。天上白云飘飘,两人都沉浸在回忆中。六瑾想,阿依是多么激烈的女子!在蕊的想象里,父母坐在阳光下破莲子,五只雪豹围绕着他俩。雪豹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呢?他记不清了。

阿依的歌声一停,蕊就跳起来,说:“火车已经到站了,我得马上赶去。”

六瑾盯着他匆匆的背影,心里痛了一下。蕊和阿依,她永远同他们隔着千山万水。她将工具收拾好,走进屋,坐下来给妈妈写信。

“……今天有令人鼓舞的消息。一个小朋友告诉我说,只要我住在这里,他就会认得出这栋房子。我想,别的人也是这样吧。妈妈,爹爹,这里永远是我们的家,对吗?前天,长寿鸟真的来了,它停在葡萄架上,我一进院门就看到了。它应该是从你们那里飞来的。这个信使,沉着地停在那里,仿佛是向我报平安。”

“前两天风刮得厉害,据说在边界线上,沙暴掩埋了一个村庄。那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呢?现在此地却是一派宁静。宁静之中,长寿鸟就来了。我想,我不会离开的,因为你们也没有离开。这里有你们的青春,那不是幻影,就像阿依说的,你们建造了这座幽深的古堡……”

六瑾站起来封好信,有些东西在她心里变得清晰了。从前,在“雪山旅馆”的房间的窗前,做石雕的男友对她说:“小石城是一座年轻的城。”那人到哪里去了呢?那种事情真有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