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石淼(第3/10页)

“大爷,您就住在这附近吗?”

“是啊,就在这里。”他用手指了一下身后的荒地,“附近野狗不少,二位要小心啊,荒郊野外就这样。”

废原告诉老石,这个人放烟幕,是为了遮住他身后的一个花园,笛子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老石想去看那个花园,废原又不愿意了,说那个花园看着离得近,真的朝它走去却怎么也走不到的。很久以前他就做过这样的实验。老石又问野狗是怎么回事,废原回答说:“什么野狗啊,是他养的恶狗!”那一路上老石都在纳闷,自己为什么没见到有什么花园呢?下一次遇见老汉,他透过烟雾仔仔细细辨认,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废原笑他“白费心思”。他问废原为什么,废原只是说:“有些人,看不到。”这件事令他很郁闷。但是他又相信废原说的是实话,于是在心里感叹:小石城真是无奇不有啊。他记得他刚来边疆不久时,养父带他到小石城逛风景。那时已是深秋,天气很冷,但却有不少男人裸着上身站在胡杨树下,面朝雪山,让风吹在身上。养父告诉他说这些人是在做风浴,据说可以延年益寿,小石城的人们最喜欢的竞赛就是看谁活得久。由此老石又想到,小石城人口不多,但没有一块真正隐蔽的地方。你想找荒凉的地方散心透气,但那里已经有人了,比如这名老汉。他长年累月在这荒郊野地搞的活动,老石连看都看不清。他用奇怪的烟幕遮往了一切。

废原总是在店里工作到深夜。其实夜里生意很清淡,但他喜欢在夜里做事。一次老石在他店里陪他,夜深了,伙计们都回家了,这时一个穿红衣的老女人推门进来,坐在一张桌旁。废原压低声音对老石说,这个人患了绝症,不能吃羊肉串,她是来找他聊天的。于是他和老石一块坐到她的对面。

“今天是我来这里三十周年的纪念日,我年轻时在海轮上工作。”

老女人说话很随和,她脸上气色也很好。

“海轮!”废原有点吃惊,“那您如何样计算日子呢?”

“不好计算。日出日落,太单调了,想要记也记不住,日历是没用的。”

“啊,啊……”废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

不知怎么,老石感到他和废原在这个老女人面前就像傻瓜。尤其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您的这位朋友,他也在计算日子吗?”

她亲切地问废原,可废原心里一阵慌乱,变得结结巴巴了。

“我不清楚。也许,是的?不是,不,不对,应该说,是的……”

老女人起身告辞的时候,店里的那只黑猫烦躁不安地冲着她叫。

“我看她死不了。”老石说道。

“嗯——”废原沉思了一会儿,说:“刚才她哭了,她总是深夜来我这里哭。她到小石城来的那天,提着小皮箱,眯缝着一对大眼看天。那个时候,我还在做着士兵的梦呢。嗨,就像昨天的事。”

老石想,他根本就没见到她哭嘛。废原在建议他们到街边坐一坐,然后他就熄了店里的灯,将椅子搬出去。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没有行人了,这条小街进入了睡眠之中。呼吸着夜气,废原的身影似乎在变小,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处所传来。

“老石啊,你计算过了吗?”

一阵瞌睡向老石袭来,老石挣扎着说出声来:

“我还没有。可是我会的!”

他们分手的时候,露水都已经降下来了。老石摸黑走进家,尽量不弄出声音来。床上是空的,他躺下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含糊不清,令人恐怖。很久以前,他站在海底躲避福利院的院长时听到过它。他打开灯爬起来,并没有发现房里有什么异样。他看见妻子元青睡在另一间房里了,他们女儿原来住那间房。妻子睡得很沉,有轻柔的鼾声传来。

老石穿好衣服,到厨房为两人煮好了面。

“你上哪里鬼混去了,我一夜没睡,好可怕。”她垂着眼皮说。

“咦,你怕什么啊?”

“你难道没听到,这屋里有奇怪的声音!”

她气愤地跺脚,饭也不吃就去上班了。老石起身将门关紧,坐下来吃饭。

这时那种声音又可以听得到了,不过是隐隐约约的,要是不凝神就忽略过去了。老石到窗口朝楼下看,看见一群大孩子在跳绳,绳子甩得发出呼呼的响声。那么,他听到的是这个声音吗?不,也不是。

元青走后他继续睡,就让那种声音伴着他睡。白天里,毕竟没有那么可怕。睡到恍惚的状态时,猛地一惊醒,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就是老女人说的计算时间吗?看来他同她是相反的,从前他站在海水底下躲避福利院的搜寻时,他是计算了时间的,一上岸就忘了。这就是说,当你记起这种声音时,这种声音才出现。也许妻子元青是精于此道的,所以她才那么气愤啊。他对自己说:“石淼啊,石淼,你荒废得太久了啊。”他就带着这种悔意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