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零时间》(第6/15页)

……我不想专注于数量和物质的方面,我最想谈的是那种满足感。我还想谈我心里燃烧的欲望:即,用空间来做某件事;用时间来从空间里榨取欢乐;在时间的穿越中用空间来做东西。 [64]

这种情况并不是单纯的自恋。蓬勃的生命力渴望着“外界”那面镜子,我不满足于已有的,我向往着从不曾有过的。我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我为此狂喜;但我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我为之焦虑痛苦。然而“外界”,也就是我所爱的对象是一个“缺少”,一个真空,一种包含了无数可能性的存在。她也是眼下这个充足的我的补充物。啊,这种无望的爱是多么的令人焦灼!

因此当我说到细胞核的紧张生活时,与其说我指的是细胞核里头的所有的细线在擦过来挤过去的,不如说是指单个个体的紧张状态。这个个体知道自己拥有所有那些细线段,知道自己由细线段组成,但也知道存在着无法用那些线段去描述的东西。那东西是一个真空,那些细线段只能感觉到它的空虚。不如说,这种感觉是对于外界,对于异处,对于异物的紧张感。而这种紧张感,就是被称作欲望状态的东西。 [65]

这个理想中的、与我不对称的自我,却无法具体感觉到,触摸到,单单这一点就足以令我的焦灼感加剧了。却原来,欲望就是不满;就是在满足基础之上的缺少。也就是说,确立了个体(即满足)才会有欲望,才会要去占据空间和形成时间。说到底也就是要让自我在真空中成像。这件事当然是做不到的。但却迫切需要去做,一刻也不容拖延。在这种压迫之下,我产生了“说”的冲动。但没有东西可说,说出来的东西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还是有东西在改变。由于这种超级的欲望,这种超级的紧张,我自己发生了变化。我的欲望在促使我的身体做好分裂的准备。

我急需将我自己充分地伸展,伸展到使我还不具有的神经一阵阵地绷紧。于是细胞质更加拉长了,就好像两极要相互脱离一样。 [66]

这样,聚集着“意识”的细胞核裂变了,但自我意识在这种分裂中更像自我意识了。因为只有跳开来看,才会获得更强的整体感。染色体倍增,秩序被打乱,“说”的欲望更为急迫——为重新确立自身的存在。裂变造成了我内部的混乱,但我多么地渴望那种对称的秩序啊。我想将我的染色体按两边排好,用秩序来对抗沉默的真空的挑战。我这样渴望的时候染色体已经形成了两个旋涡。但一切还在混乱中,变动是向着欲望的成形发生的。要说清我对于我想拥有的东西的渴望实在是不容易,那种无奈的复杂的感情逼得我一心要移动,要从我目前的状态挣脱,进入未知领域。

在两个旋涡之间发生的拖拽的战争中,一个缺口正在形成。就在这个时候,我看清了我的双重的状态。那首先是作为意识的分岔,作为对我的全部存在的感觉的偏离。因为现在被这些现象所影响的不仅仅是细胞核了…… [67]

然后两个旋涡的连接部分变细,我有了两个身体,我成了复体。分裂时的王国是感觉的王国,这种来自细胞浆的纯感觉大大不同于细胞核的“意识”,那种兴奋、敏锐和张力,使得我一下子就“看”到了作为复数的世界的多样性。两个旋涡之间的这种丝状的连接体是我身上的最高精华,也是我精神发育的全盛形象的体现。我处在一种近乎谵妄的状态中,我感到了整个世界——而不仅仅是作为从前的我的那个单细胞。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丝快要断了,死亡正在降临,生命又将在另外的细胞中重新开始。不过我还来得及顿悟我应该在大变迁中顿悟的那些事。

……我明白了应当发生的每件事:这个未来,这个链环的焊接,是现在在发生或已经发生的,或不顾一切地要发生的;我明白了我的自我强化,以及从自己突围的运动,对于我自己是诞生也是死亡。我的运动造成了这个循环圈;这种运动将从扼制和断裂转化成不对称的细胞之间的相互渗透和混合,而这些细胞在增加着信息,这些信息又通过世间的无数的爱而得到复制…… [68]

这样,我前面说到的我“爱得要命”这句话就得到了最后的解释。爱什么呢?爱真理,爱看不见却感觉得到的精神世界,爱美。一次细胞分裂就是一次创作。人要发展自我就必须进行这种亘古以来就有的分裂运动,不断拷问表层自我,同自我的常规解释拉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