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一篇:田秫秸(第6/6页)

  后来有街坊问过田秫秸,为什么对那个老太太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万一真是癌症呢?田秫秸摇头说不可能。街坊说,不是都吐血了吗?田秫秸说,人血我年轻的时候见得太多了,她吐的那个绝不是人血。街坊愣了一下,散了。因为这句话细想起来太恐怖了。

  田秫秸怎样再还这个画家的钱,好像就没有人关心了。因为没几年他儿子就假释出来,之后如前所述,同一天他就被抓获归案了。所谓“归案”,大约是指此人身上有案在逃。田秫秸在那一天犯了一件新案,被抓之后,招了很多旧案,可惜这些招认的过程就没有了目击证人,传得七零八落,版本各异,已不可考。

  田跃进出狱时,田秫秸并没有去接。婶子大娘们的消息比谁都灵通,早就知道了这件事,都跑到田家去劝他,哪怕到村口去接一接啊!田秫秸起初不从,后来可能嫌这群大娘太烦,就勉强同意了。他去接儿子的那个路口,就是发生拦车救狗事件的那个路口,也是田跃进打伤人而进了监狱的那个路口。这么不吉利的地方,不知道他为何还要去接。彼时正值盛夏,四下蝉声连连,道上斑驳树影,没有什么行人。田秫秸提着半截甘蔗,慢悠悠地往路口晃去,似乎不太想去,又似乎很着急。那一段不长的路,不知道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眼看就要到了,恰好田跃进已从东边儿大步走来,也没人陪,也没人等。这本应该是一个安静祥和的下午,这样的父子两人相见,既不会抱头痛哭,也不会相对无语。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两人应该互相点一下头,然后肩并肩回家去。路上,田跃进会问:钱赔了吗?田秫秸则会说,别他妈问。结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田秫秸和田跃进两人都即将到达那个宿命的路口时,突然有人发一声喊:来人哪!救命啊!当然这也是村民所传,真正在那个时候所喊,不定是什么含混不清的玩意儿。田秫秸和田跃进从两个不同方向定睛观瞧,但见丁字口的另一个方向,一个胖大的妇女怀抱一物,奔跑如飞。后面也是一位妇女,跑得显然没那么利落,边跑边喊:“抢孩子!抢孩子!”这种景象,就算是田跃进这种智商,也应该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霎时间,父子两人的脑袋里肯定闪过了千万个判断。是人贩子抢孩子,还是家庭矛盾?管,还是不管?要管,怎么管?打,还是不打?要打,怎么打?会不会伤着孩子?什么叫假释?假释期间能打人吗?打了人用赔钱吗?还能再找画家朋友借钱吗?凡此种种。但是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俩把这些问题一一作答。他们必须当即做出判断。他们也如此做了,并且做出了相同的判断。

  田跃进在进行了这么多复杂的思考之后,脑袋有点儿不够用,站在当地愣了一会儿,这时候抱孩子的妇女跑得更近了。看见前面有人,似乎想要拐弯,但另一个方向上也有个人。妇女大概也进行了复杂的思考。跑,还是不跑?要跑,往哪边跑?怀里的孩子,扔了还是抱着?我们没有从事过人贩子这个行业,做不出那么多合理的假设,只知道容许她思考的时间并不长。因为等田跃进的大脑恢复工作后,他已经从路边抄起一块奇形怪状的巨石,飞步奔来,看起来是想要她的命。田秫秸见状大惊,脑子里的一百个一万个问题,瞬间只剩下了一个:假释!当下更不及多想,倒提甘蔗飞去,其疾如风,其迅如雷。此处若有一个航拍的景别,可见父子两人的行进路线成直角交会,一提甘蔗,一擎巨石,谁能先到是很难说的。堪堪到处,田秫秸猛地一纵,左手拇指一舔甘蔗节,右手到处,一道白虹射出。田秫秸落在地上,拇指一顺,还刀入鞘,又变成了一截黝黑发亮的甘蔗。

  有人说,田秫秸这一刀其实凶险异常,因为他很可能砍着孩子。就算他手下有准儿,也架不住人贩子狗急跳墙,拿孩子当盾牌。实际上这都是多余的担忧,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田跃进赶到切近一看,顿时傻了眼,石头“啪”地掉在了地上。“爹,”他颤巍巍地说道,“你……你……你就说是我砍的!”这种反应速度,对田跃进来说真是福至心灵。可惜没用,附近早已聚集了好些自动出现的目击证人。

  那截甘蔗后来成了证物,不见了。这个案子要说复杂也挺复杂。要说简单也可以很简单,实操领域这种事情很多,全看证据和辩护。我大学虽然学的是法律,但没好好学,险些没能毕业,所以就不分析了,我看不如留个作业。我们除了能分析已经发生的事,还可以试着分析一下,假设存在平行时空的话,该案情的另外几个可能性。不管怎么分析,田秫秸这人估计一段时间是见不着了。见不着本人,我就没有底气说我讲的这都是真事儿了,所以这次我不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