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之王吕连贵(第6/6页)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才意识到有点儿搞大了,几次想开溜都没能成功。连厕所都不让我上,太不讲理了。要我说,这事情本身也没什么复杂的,搁在我身上——一个我现在公司的老板,一个带我入行的前辈,两人各给我找了一份工作,不就这么个事儿吗?解决起来也简单,显然只能听我的,我想去哪家就去哪家,大不了请另一家吃顿饭。要说标准,当然是谁给钱多,我就去谁家。但是吕连贵、马克沁和施潘道这三个人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他们的眼神和互相之间凝固的空气足可证实这一点,连站位都很科学,进可攻退可守,僵持不下。在他们看来,这事情就跟一个姑娘许给了两户人家一样。我想起一段评书里有这么一出。说有一位少年侠客叫张方,本来已有了两房妻室,结果一个叫武兰姑的女侠非得要嫁给他,原因是一位老老老剑客保了媒,得到了姑娘的师父东方老尼首肯。这位老老老剑客还是少侠张方的师父的师父的师叔,辈分高得不行,惹了此人当然是不得了的。顺便一提,这位少侠的师父有个结拜兄弟,就是江南第一剑太极手晚村先生吕留良。所以说不定跟吕连贵祖上还有什么渊源咧。同一时间,这位姑娘的亲爹在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又把姑娘许配给了北五省绿林总瓢把子铁木尔的儿子铁三纲。这位铁爷一听说到手的姑娘要飞了,当然不乐意,四下延请高人打通官府,最后惹下了一场滔天大祸。可恶的是,说书人为了吊你的胃口,不会给你讲这种大祸是怎么解决的,所以全无参考价值。不过想起这段书,我对眼前的事的严重性也有了一定的认识。比方说,书里那件事涉及老张家、老武家、老铁家,还有老张家的师门,远不是听听当事人怎么说那么简单的。但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更何况,书中那个被许给两户人家的姑娘本人就是个杀人女魔头。吕连贵跟女魔头相比,简直是个无声的屁。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重机枪们也握手言和了,说一切决定权都交给吕连贵,无论他做何选择,都不会生气伤心,大家还是好朋友。喝酒时,那四个人一直在旁边跪着,实际上气氛非常尴尬。我不知道这种场合应该做何表情、说什么台词,只好一杯又一杯地喝酒。吕连贵那天也没有唱歌。最后怎么收场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实际上,我连怎么回的家都不记得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马克沁已经出国,不知道到哪国境内醉生梦死去了。施潘道一直没见着。想想也是,我跟他不算熟,以前见面也都是在酒吧,酒吧关了,当然见不到他了。我们属于那种比点头之交、一面之识深一点儿,比酒肉朋友还要浅一些的朋友。也许哪天见到了,还能坐下来喝一杯什么的。吕连贵有一阵子去向不明。我去过“下马石”,也去过“猜地铁”。两个酒吧都很不错,现在的歌手也很棒,但都没见到吕连贵,也没有施潘道。问过老板,也失其下落。

  今年秋天,我把车送去喷漆,回来时坐地铁,在公主坟见到了吕连贵。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他弹着一把看上去很不便宜的琴,唱《900万辆自行车》(9 Million Bicycles,格鲁吉亚女歌手Katie Melua演唱歌曲)和《唯一的例外》(The Only Exception,美国摇滚乐队Paramore演唱歌曲)。唱的都是女歌手的歌,慢歌,声音不大,每一句都在空旷的通道里转好几圈儿。

  我们简单聊了两句。最后我问他为什么跑到地铁里来唱歌。他说,不论去哪个酒吧唱歌,都辜负了马克沁。如果回家录歌、找路子发片,好像又会伤到施潘道。而“下马石”和“猜地铁”是肯定不行的。反正怎么都不行。地铁挺好,凉快、豁亮、拢音、人多,且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这意味着他可以唱各种想唱的歌,给喜欢这些歌的人听。天知道他脑袋里到底有多少歌。很晚了,他说,聊太多了,都忘了唱歌了。他拿起吉他,唱了一首《黄色出租车》(Big Yellow Taxi,一首电影原声乐),唱完之后没理我就走了。

  (注13)马克沁:此处指马克沁机枪,是一种英国产的重型机枪。

  (注14)施潘道:此处指施潘道机枪,一种与马克沁类似的重型机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