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阔番外·暮霭沉沉(第3/6页)

“周周,你觉得,我和林杨的区别在哪里?”

余周周冷不丁听到一直沉默的楚天阔开口说话,惊得“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只是一笑,等候他自问自答。

“说得肉麻点儿,”他笑,盯着那四下翻飞格外张扬的垃圾袋,却不看她,“如果命运是一条河……

“区别就是,如果命运是一条河,那么他顺流,我逆流。”

“这个孩子,生在我们家,真的白瞎了。”

楚天阔一直记得这句话。

他的爷爷这样讲,在他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纪。半是赞赏,半是惋惜。

那时候的楚天阔只能听到夸奖的那一半,心中有小小的骄傲,直到再长大一些,才听到里面浓浓的辛酸。

父母都不是生得好看的人,也都没有多少文化。父亲当年因为心理素质不过关,高考弃考;母亲初中文凭,端着一张尖酸市井的面孔。

偏偏楚天阔,长得像个王子,聪明,懂礼貌,性情温和。站在哪里都那样出挑,出色得没有办法,想泯然众人都不行。

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有。

所以爷爷会说,如果是个但凡有点儿背景的人家,就能把他托上天。

但凡。

“文革”之后一蹶不振深受创伤的爷爷,曾经喜欢耍笔杆子,直到后来说话也文绉绉的。

所以他给孙子起名叫楚天阔,而不像他的儿子,叫楚国强。

楚天阔四年级的时候,老人突发心梗,毫无预兆地离世,让他有太多积攒着等待“以后再问”的问题都再也没有了以后。

比如,他的名字为什么叫楚天阔。

“不说这些了。”他有些清醒过来了,赶紧给自己纷乱的思绪刹车。

“你什么都没说。”

余周周无情地指出了这一点。楚天阔不由得抱歉地笑了笑,甚至以为对方下一秒钟就要说“如果没什么事情那我回班自习去了”——他今天的举动的确非常莫名其妙。

余周周却没有走,和他一起站了半天,才不慌不忙地开口。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早就看到过你。”

楚天阔有些讶异。他从一开始注意到余周周的与众不同,就是因为对方是他见过的唯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毫不遮掩地直视他的眼睛看起来没完的女生。

那种审视的目光,难得地没有让他不舒服。

“怎么?”

“应该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有天翻我上大学的哥哥的报纸杂志,突然间在某一页看到了一幅大广告,一个戴着红领巾的男孩子坐在电脑前,露了大半个侧脸。我忘记广告是哪个电脑品牌了,TCL还是方正、神舟的……反正我只记得那个男孩子长得特别特别好看,比陈桉都……”她突然停住了,像咬了舌头一样,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反正特别好看。”

楚天阔没有说话。

“不知道怎么,脑海中就模模糊糊地留下了这么个印象。我刚才站在你旁边侧头看你,突然间想起来这张广告了。虽然长大了,但我确定那一定是你,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特别熟悉。”

余周周说完,就去看他的反应,没想到对方就像尊石雕,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好像隔了一百年,楚天阔才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一样,转过身对她说:“我跟你讲个故事,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可以吗?”

余周周点头:“如果那是个诚实的故事的话。”

诚实的故事?

幸福就是学会毫不愧疚地埋葬真相。

楚天阔再次回过头的时候,黑色垃圾袋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楚天阔不喜欢去江边。

暮霭沉沉楚天阔,越是阴天的时候,看到广阔的江面,他就会觉得内心憋闷。

也会被江边耸立的那栋高耸入云的望江宾馆刺痛。

四年级的某个深秋的早上,他小心翼翼地踏入宽阔漂亮的大厅,兜兜转转不好意思问人,好不容易找到电梯,轻轻按了一下按钮,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老师说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人家大电脑商要选一个品学兼优又长相出众的孩子去给新的学生品牌电脑“炫亮少年”做代言人——楚天阔并不很清楚代言人究竟是什么,直觉那是非常不错的一个身份。

爸爸骑着车,他紧紧搂着父亲的腰,埋首躲避迎面而来刺骨的深秋寒风,甚至想象得出父亲脸上可能会有的龇牙咧嘴眯着眼的表情。

初长成的少年,渐渐懂得了攀比,明白了虚荣和耻辱,一边是沉沉的对父亲的爱,另一边是初具规模的判断力——带给他不屑和抗拒。

不屑于他们的胸无大志得过且过,抗拒他们的贪小便宜鼠目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