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吗(第4/5页)

直到六年后,我因为出差来到了厦门,和张老头见面,才知道后来为什么他们创业到一半解散了,也知道小曦哥为什么去了上海。

大概三年前的一天,张老头工作的时候突然倒在地上,一群人把他送到医院,检查之后才发现张老头的脑血管里长了一个瘤。医生看了之后说只能再活三个月。小曦哥每天陪着张老头,创业的公司也无心再管。张老头说:“如果人的命真是如此的话,那就信命。”以我对他的了解,我觉得他一定会用福建普通话补充一句说:“我人仄么好,怎么可棱得仄总病。”

张老头不允许小曦哥跟我们透露他的病情。一方面帮不到忙,另一方面担心打扰彼此的生活。

后来复查的结果出来,瘤是良性的。医生从鼻腔进入进行手术,很成功。所以我才能在六年之后再见到张老头。

张老头感叹说:“差点儿命都没了,就想着别再拼了,认认真真过自己的生活,那时把公司解散,几个人凑在一起,分了些钱,讨论了每个人未来的发展,小团体就这么散伙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哭得一塌糊涂。

张老头安慰我:“别哭啦,一切都仄么好。”

我带着哭腔说:“如果以后你再生病,无论什么病,都要告诉我。”

张老头嘿嘿地笑,也许他在心里狠狠地抽了我一记耳光,这说的是什么话呢。

我想表达的是,对于一个很重要的人,无论如何,哪怕帮不到任何忙,都要知道他的消息,并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小曦哥说周末飞到厦门来,让我和张老头做好准备。

互相通微信、打电话,约好地点见面,紧张得就像要见网友。

远远地看见他戴着棒球帽,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变了些什么。慢慢地迎上去,本以为自己依然会感动,可心里似乎堵着,什么情感都释放不出来。我们撞了撞肩,互相抱了抱,就当这六年的未见一笔勾销。居然没有一点儿眼泪,这太不符合剧情,我俩都很尴尬。

几个人坐在当地的小馆子里,我和小曦哥都没怎么看对方。张老头发现了,就问:“你俩怎么了?在我面前总问对方的消息,见面之后怎么又不看对方呢?”

我嘿嘿地笑,小曦哥也是。

我们打开一瓶酒,各自倒了一满杯,什么话都不说,直接干了。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说,只是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想赶紧喝醉、掏掏心窝。

他和我一样,起了几个头儿,好像都不对,只能举起酒杯两个人再干一杯。

一杯一杯下肚,小曦哥的脸开始泛红。

他决定要说些什么,我放下杯子,终于敢正视他了。他比以前胖了一些,也有可能是壮了。

他认真说的第一段话是:“刘同,你给张总寄了一本书,让我转交的,你还记得吗?”

我说:“我记得。”

他接着说:“你只寄了一本给他,你并没有寄给我。”

……气氛瞬间僵到冰点。

幸好我们都喝了酒,我想起了不给他寄书的原因——以前每次提到我的作品时,小曦哥总是会评价:“刘同的书写的都是些啥,我根本看不懂。我真是不能理解他的读者,一定很需要耐性吧。”然后我就硬着头皮接着说:“哈哈哈,是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所以这才是我很感谢他们的原因吧。”

我本想立刻说明为什么会害怕给他寄书,又突然想起十几年前进入湖南台的时候,台领导认为我很糟糕要把我开除,小曦哥说的那段话:“这个刘同吧,他大四的时候写过一本小说,十五万字的小说,连写了一个月,每天十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如果他都做不好娱乐节目,我觉得其他人也很难做好了。”

我突然就明白了眼前这个兄长。

他总是在我背后维护我的尊严,却又总是当着我的面开一些他认为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接着说:“这一晃好多年,看到你今天的样子,我觉得一切真的很好啊。你还记得你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很喜欢下班之后带你们去KTV喝酒吗?整个团队,放开了喝。那时你年纪最小,大家喝开心了,就让你跳个舞。你二话不说,把外套一脱,就走到房间中间跳起来。”

哈哈哈,我记起来了。那时大家都很开心,好像如果我能够真的跳起舞,同事们就会更开心。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我一个中文系的毕业生欢快地在KTV跳了起来。头一两次,跳了十几秒后,自己就笑场了。小曦哥会很严肃地说:“你笑场是你没有自信,你坚持跳完,哪怕跳得不好,大家也会尊重你,因为你很投入。”